守财奴去世了

守财奴去世了


财富是真实的,但它本身又没有价值。


当然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价值观。


张村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村里一个名人死了。


这个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在村里产生了轰动效应。村里人奔走相告,谈论着死者生前事。


死者名叫张友旺,今天是下葬的日子。一大早他的大儿子张鸣旭家,就聚集了很多来看葬礼的人。


名人的葬礼,自然围观的人多了。


院子的正中央,放了两条长长的板凳,板凳上有一口盖着深红色棺材罩的棺材。


深红的棺材罩,轻而易举地罩住了一个人的一生,处处透露着凝重的悲凉气息。


但棺材罩的图案,却好似三月的艳阳天。


一些浓郁的松柏,一些长髯健硕的神仙们,一些娇艳的繁花,无不在暖和的太阳下,惬意的享受着。


可惜这方棺材罩,没有盖住棺材的底座,露出棺材下半截乌黑的颜色,映衬着棺材罩五颜六色的图画。


棺材的底座黑得有些发亮,黑得有些深不可测,黑得让人产生联想,就像这口棺材里的张友旺,留给人们太多的议论。


棺材的头部与尾部左右两侧,各用绳索紧紧地系着四根,长约两米碗口粗细的大木棒。


这当然是为抬棺材的人准备的。


抬这种棺材最少要有十个人,在我们当地是葬礼上的最高规格,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八抬大轿”。


棺材的正前方,有个黑色的方桌,桌子上竖立着老人的遗像,最多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


老人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连脸上的皱纹也很有规律,一圈圈很浅的皱纹从眉角扩展到额头,看上去是如此安详。


这显然,是经过电脑加工的照片!


只见老人似乎嘴唇轻启,像是在告诉世人,他一生的经历,一生的幸福与对身后事的诸多安心。


一大群孝子贤孙们,头裹着长长的白色孝帐布,手里拿着麻杆做的孝帐杆,跪坐在遗像前,哭天跄地。


院子的西侧靠墙早已搭建好了,一个高高的戏台,戏台上几个性感的小妞,正面对着棺材起劲的蹦跳。


小妞们一会儿甩头、一会儿扭腰,一会儿翘屁股、一会儿踢腿,把围观的人们带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看葬礼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张鸣旭家的院子,围得可谓是水泄不通。


来的人们大都不是冲着戏台上的小妞,人们更多的是,来看看张村的名人张友旺。看看他这短暂而又极富争议的一生,到底值不值?


只见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友旺活一辈子,有啥意思?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头来也只是落下了这么大个好棺材。”说话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双手叉开,比划着棺材的大小。


“谁不知道他,是个守财奴呢!平日里,他连一根鸡毛都舍不得扔。哪个人不知道他的抠门儿样!”


“有一年冬天我和张友旺一起上街卖玉米,下午两点多才卖完,要是回家吃饭最少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我对张友旺说‘大冷的天,咱们一起下馆子吃碗面条暖和暖和’。

他却说‘我一点都不饿,要不你一个人去吃,我在这儿等你。’

谁信他的话呀,谁不知道他张友旺身体棒力气大饭量大,早上大碗一样的馍,他都要吃两个,还要再喝一碗玉米粥。

他不吃算了,我不管他,他不吃饿他受罪。我一个人下馆子吃了一大碗鸡蛋面。

回来的时候天又下着雪,他冻得直打哆嗦,到了家里都擞成一堆,要是再过一会儿我看他连手扶车都开不了。”

“你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你们啥时候见过人家张友旺在馆子里吃过一顿饭?啥时候见过他上街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

“你说他舍不得吃?我看也未必?”说这话的人和张友旺不是一个生产队的。

“我每次上街打张友旺家门前过,常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鸡蛋。顿顿都有鸡蛋吃,这生活也算可以了。”

“你不懂,”有知道底细的人说,“他那是爱面子,每次拿个鸡蛋让别人看,吃完饭再把鸡蛋拿回家,下一顿吃饭再拿出来。”

听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更多的是一份嗤笑、嘲弄。

“这还不算啥,有一年过年他从广州打工回来,下了火车大概是晚上七点多的样子,没有回家的客车了。

要是换了别人要不打个的回家,要不在找个小旅馆住一晚。

可他愣是背着个几十斤的大包连夜跑回家,一百多里地人家跑到屋里天刚蒙蒙亮。”又有人爆料了。

“人家张友旺说十冬腊月的天站台上冷,跑路暖和,比第二天坐最早的客车还要早好几个小时到家呢。”

“你知道个啥?张友旺想老婆想得发疯。人家是飞毛腿,日行一千,夜行八百。早点到家可以和老婆亲热亲热。”也有人讥笑着说。

“嗨,”还有人叹息道,“他张友旺啃苦(意思是节俭)一辈子,到底图个啥?活活受罪一辈子。”

说这话的人看起来对张友旺的看法和其他人明显不同,他把充满贬义与调侃的“守财奴”三个字换成了完全褒义的“啃苦”二字。

“图个啥?他老婆死得早,他一个人把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拉扯大。

还都给他们成家立业,容易吗?听说张友旺死的时候还有存折五六万,每个儿子分两万呢。”

“啧啧啧”“哈哈哈”

“他手里有这么多钱病了也不去医院?他的儿女们也都不管他?”

“刚有病的时候他坚持着,也不和儿女们说,到了严重的时候去医院一检查——尿毒症。

他的儿女们让他换肾,还说兄弟姐妹们四五个,每人凑两三万也够他看病的了。

他不同意,还对他的儿女们说‘尿毒症早晚都要死,做手术花冤枉钱。’他查出尿毒症后连一天医院都没住过。”

“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他的儿女们都放得下良心?”

“他不愿住院,儿女们也劝不动他啊,劝的次数多了他还发脾气,儿女们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随他。

给他买了好吃的好喝的他也舍不得吃一点,还说‘自己都吃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吃过!’

他把儿女们给他买的好吃的东西都留着让他的外孙们吃。”

“听说张友旺死的时候还不让他的儿女们在他的后事上多花钱,但他的儿女们这次没有听他的!

那口棺材是上好的柏木棺材,都是整块的没有虫蛀的厚板子锭的,光木料都花了五千多。”

“还有戏班子,是从县城里请来的最好的戏班子。

你看那唱曲的跳舞的玩杂技的,个个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这一场戏也要五千多。”知道底细的人继续说。

“人死了花那么多钱有用吗?都是浪费,都是给活人看的。”

“是呀,谁不是这么说?。。。。。。”

突然,棺材前面的人群炸开了锅。“张鸣树晕过去了!快来救人!”

有人奋力的呼喊。张鸣树是张友旺的二儿子,四十多岁,此时正嘴脸乌青的横躺在棺材前。

“快掐人中!快掐虎口!。。。。。。”人们慌作一团。

戏台上蹦跳的小妞也愣在那里,高分贝的乐曲也安静下来。

一小会儿时间,张鸣树“伯儿呀”一声缓过气来,“你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呀。。。。”

慌乱的人群慢慢安定下来。

只听得张友旺的儿女们捶胸顿足地哀嚎声声:“伯儿呀,我们小时候你舍不得花一分钱,你说我们要吃饭穿衣上学。

我们结婚了你还舍不得花一分,我们对你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看人家铁蛋整天上街坐茶馆。’。

你却对我们说‘咱家不能和铁蛋家比,铁蛋是公家人,铁蛋的儿女们也都有工作。

你们姊妹几个都是种地的,又没有一技之长,没个准备万一出了大事咱家的天就塌了,你们也有儿女,也要给他们的以后准备准备。’。

我们觉得你老人家说的有道理。我们小时候三混子(张友旺的小儿子)爬树摔断了大腿还造成脾破裂。

小妮娃(张友旺的小女儿)患了急性暴发性肝炎,你成千上万的把钱送到医院里眼都不眨一下。

你对医生说‘钱算个啥?全力抢救!有人就有世界!’。三混子小妮娃治疗及时,没有一点后遗症。

你还对我们说‘你也知道花钱潇洒,下馆子舒服’”

张友旺的儿女们越说越动情,越说越伤心,三混子和小妮娃趴在地上,满脸泥水,早已泣不成声。

这悲凉的哭声,感染着现场的每一个人,说风凉话的人默默无言了。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抽泣之声,先是一个两个心软的老妇人,接着是其他人的······

“没法看了,我们散去吧。”有人对其他的“看客”说道。

“又有人昏过去了。”不知谁吼了一声。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掐人中掐虎口······

主持人走上戏台,拿起话筒,用沙哑的哽咽的声音对所有的人说。

“时间也不早了,张老大也该上路了。一会儿路上还要拦关。

(当地风俗,棺材抬到半路,抬棺材的人向死者亲朋好友讨要份子钱)

孝子贤孙们再哭,也不能把张老大人哭过来,帮忙的人都往前凑凑,劝劝孝子贤孙们。

抬轿子的也要就位了,戏班里也要准备准备,给我们来一曲《白毛女》,送送张老大。”

主持人一番话,许多人都忙碌起来。十六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撸起袖子,双手紧紧地抓住棺材上的大木棒。

“鸣炮······起轿······”主持人又是一声沙哑的声音。

冲天炮“咚、咚、咚”震耳欲聋。

棺材缓缓的抬离了板凳,粗大的木棍,缓缓的落在男人们的肩膀上。

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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