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无法感受到她们听到今晚吃牛肉面而争抢着跑向食堂的那份狂喜。
我唯一的一丝喜悦，源于牛肉面常常和橘子或酸奶搭配在一起，我那时可以拿两个碗，一个盛些汤面；一个接了茶水，将橘子一瓣瓣放进去，慢悠悠的咀嚼，可心里想的是，这总归不是我的那碗面。
我习惯新疆的生活方式已经七年了，甚至更久，可能是在外公外婆的潜移默化下有二十年了。
我吃过无数碗新疆式牛肉面，我想应该鲜少哪一碗经不起人们对它的赞美，但我从没有真正尝出过它们的味道，因为我的口腔、食道、胃甚至记忆充斥着最早的那一碗“相当不正宗”的牛肉面的味道。
那是一个路边摊，一对夫妻，很年轻，小摊旁点着一盏白织灯，和晚归的行人们一起度过彻骨之寒的冬夜。
我和父亲常常会过去吃一碗，我已经忘记是什么缘由了，我只记得，面碗很不大气，上面撒一些香菜葱花，数得清的牛肉粒，卧一颗糖心蛋。
当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滑而Q弹的时候，我不得不说，那面硬到了极致。汤是黑色的，带着北方口重嗜咸的特征，我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及其符合我对咸与甜所画界限的要求，毕竟在我的味觉里，只存在咸和甜。
我后来回到新疆，在乌市吃的第一碗牛肉面是在西虹路附近的一家“苏式牛肉面馆”，我才知道，牛肉面的汤不是黑色的，那是一种明显用肉骨熬制的颜色，淳厚浓香，但很遗憾，我至今不知道这样的牛肉面是什么味道。
我曾以为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对所有食物的味道，无论吃了多少次，换了多少人烹饪，永远都停留在第一次的尝试上止步不前。
直到我遇见一个偏执于吃面包的朋友，他无论走到哪里，见到面包店就一定要进去，尤其爱吃面包碎屑。
我难以理解，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说他小时候，家里很穷，穷到父母冬天只有一条棉裤可以穿。有一次幼儿园出去春游，要求小朋友们自己准备食物，他母亲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也没有更多的钱去买零食，于是去面包店花近乎赠送的钱买了一些碎掉的面包。他春游的时候，偷偷的躲起来吃那些碎面包，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知道人出生的环境本身就有差别，但他很满足，因为那些碎面包是母亲当时可以给他的最好的东西。后来他父母做生意发财，他却说他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包。
我想我对牛肉面的那份偏执，也不再是因为那是我吃的第一碗牛肉面。而是我尚在年幼的时候，对回归的一种期待。
那盏白织灯，照亮了无数回家人的路，那一碗面，给了无数奔波者慰藉。
我打那以后吃的每一碗面，都是在宽敞明亮的店里，很干净，厨师也大都愉悦于做面。
我没有再见过和那对年轻夫妻一样的皱紧的眉头。
我知道那碗牛肉面里的黑色咸汤，放了很多调味品掩盖住它本身不够浓郁的味道，但鲁菜也正讲求咸香。
我并不会嘬或吸面条，用筷子的方式也极为蹩脚，但那摊子包容了我每一份餐桌上的生活习惯。
那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愿意在寒夜里多少一句话，无言却已是最真挚的问候，那碗面里有北方人深夜里的细腻，没有高歌没有酒杯相撞。
在山东人的概念里，是不会称赞面的，面也亦登不上宴席，成为款待客人拿得出手的佳肴，面只能放在冬天，放在家里，放在最温暖的角落，给大气好面的山东人最后一丝慰藉。
我想不到我已经换了几座城市，不会说某一地方的方言，失去了身份的象征，辗转多地以为四海为家了，而我的味觉居然还记得的我儿时的味道。
常令我头皮发麻的是当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
我疲于解释，我说我是个失去故乡的人，因为我没有从方言抑或生活习惯中得到一丝故乡的认同感。
我甚至绝望于，一个难以和故乡维系的人，是没有根的，像是钟情于自由，却是如同浮萍的无奈。
但当我面对饥饿，我的口腔、食道、胃和记忆充斥着的那碗面的味道，我知道我对食物的偏执是我对故乡的追随。
有的人，人在，故乡在；
有的人，人不在，故乡在；
有的人，人不在，故乡也不在；
但所有人，终将追随故乡，人忘，
味觉不会忘，记忆不会忘，心，亦不会忘。
（吃了一袋过期十天的泡面来企图回味，却因缺少一颗生蛋而写不出东西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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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鱼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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