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树中至爱,必是大榕树无疑。
这话一说,恐怕会引来几分讶异——榕树何其寻常,街头巷尾,抬眼便是。确实,在南方,它平常得如同呼吸。我的学校素有“森林校园”之名,可细看,十有八九都是榕树。别的树,不过是零星的点缀,主角从来只有它。从教室到宿舍,从操场到角落,处处是它沉稳婆娑的身影。
然而,寻常又何妨?我爱的,正是这寻常里的不寻常。
最爱它那终年不息的绿意。盛夏酷热,躲进它撑开的浓荫里,便得一份无可替代的清凉与安宁。别的树随季节流转,叶生叶落,总带着几分盛衰的感伤;唯有榕树,永远那样从容丰茂,仿佛时光在它身上失了效。面对它,伤春悲秋都显得有点多余——它只教你蓬勃向上,繁盛又厚重。
细看榕树,有有须的,有无须的。我更偏爱有须的那一种。那丝丝垂下的气根,如流苏,如帘幕,轻拂着南方的风。若触到泥土,便能落地生根,长成新干。于是“独木成林”,蔚为壮观。佛山南海九江镇烟桥古村便有一棵千年榕树,村民以栽种气根来铭记历史:建国、改革开放、香港回归、澳门回归、建党百年……一年一气根,一圈一年轮。它们环绕母树,如同各民族紧紧相依,血脉相连,和谐共生,仿佛一部无声而深沉的土地史诗。
有人说榕树木材无大用,难登大雅。可雅与俗,何尝不是人心的投射?忽然想起清代查俭堂,他在广西为官时,见园中榕树四枝分展,便动了心思,在树上筑一书斋,名“榕巢”。绿荫掩映,窗明几净,他在其中读书写字,如隐于世。后来他离任,继任者却笑指:“此地宜为厕。”遂凿板为坑,雅室顷刻沦为污处。
你看,同样一棵树,有人视作灵魂栖所,有人却只当它是容污纳垢之地。
树不曾变,变的,是人的眼光与心境。
而在我心中,大榕树永远是那沉默的智者,以繁茂见证时光,以翠绿书写生生不息。它不争不辩,却道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