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山环水绕的古老村落里，“仙娘”们宛如穿梭于阴阳两界的幽微使者。她们褪色的粗布衣衫沾着泥土，脚上布鞋裹满田垄的泥泞，平日里锄禾躬耕、操持家务，与村妇无异。一旦有人携忧叩门，便霎时抖落一身尘俗，化身为执掌凡人疑难的神异存在。
村中的甲仙娘，是一位富态的老妇，步履缓慢而沉稳。虽不善农事，周身却总萦绕着几分神秘气息。登门相请者多是满面焦虑，她一到主家，便施出百般法术：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恍如下阴；身体微颤，眼神陡然空洞，似有鬼神附体；或凝神于黄纸之上，画出凡人难解的符咒，焚化为灰融入水中；更有对病人猛地跺脚，口喷清水，米粒如星雨飞洒；送鬼时则于村口烧纸钱，絮絮低语劝离亡魂……这些在如今看来略显荒诞的仪式，却是当时村民笃信的解厄良方。而仙娘所得的酬劳，便是作法时用过的米、公鸡等物，主家还会额外扯上几尺红布相赠，俗称“挂红”。
犹记一个宁静的夜晚，仙娘被请入邻家作法。我们一群孩子如观大戏般围拢过去。她断言屋内有“铁脚罗汉”作祟，恰与我大脚趾上久治不愈的疮痈暗合；又另一次，她指我“被鬼缠身”，因上学时曾穿越坟地，追逐时掉下在矮崖——连母亲都未得知的隐秘，竟从她口中道出。那一刻，幼小的心灵震颤着，仿佛她真开“天眼”，窥见了人间肉眼难见的幽冥世界。
同村的乙仙娘与甲仙娘比邻而居，大约同行相忌，竟时常争执。一次二人吵得凶极，互烧纸符、咒语如毒箭乱飞，句句都是最不祥的诅咒。这奇景既令人惊异又惹人发笑，一时成了村中茶余饭后最精彩的谈资，如同老屋梁上升起的青烟，最终飘散在无痕的风中。后来，乙仙娘终在劳累与贫病交加中悄然离世。那些她曾焚化无数、用以沟通神灵、驱邪避煞的纸符青烟，终究未能护佑她自身渡过人世的寒凉。
很多大人半信半疑，我们这些孩童则恐怖与好奇交织，母亲却全然不信。如今思之，仙娘所解，何尝是鬼神的谜题？她们抚慰的，分明是旧日乡人面对未知与病痛时那无处安放的无助与恐慌。随着时代的光明一寸寸驱散蒙昧，那些倚靠“怪力乱神”支撑的念想，便如无根之萍，终于失了赖以存活的土壤。
然而偶尔忆起村口飘散的青烟，仙娘念念有词的翕动嘴唇，心头仍会漫过一丝温润的暖流——那是旧时光里裹着烟火气的乡村记忆，虽已模糊，却依旧在灵魂深处鲜活如初，提醒我们生命曾如何在蒙昧的缝隙中，顽强地摸索着光亮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