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八六:力与巧

《传习录》二八六:力与巧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孟子·万章下》中,孟子曾就伯夷、伊尹、柳下惠和孔子四人作过具体评价。他指出:“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者也,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这段话的意思很明确,孔子作为圣人之中的集大成者,善始是智,善终是圣;善始靠智,善终靠圣。如果用射箭来比喻的话,箭所及处靠力,箭能中靶靠的便不仅仅是力了。能算得上圣的,不管是“圣之清者”“圣之任者”“圣之和者”还是“圣之时者”,一旦到了“圣”的程度,便如同百步之外将箭射到靶子上的射手一般,所依凭的不仅仅是“力”了。

孔子以“好学”著称,他曾对众人讲,在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偏远小村庄,也会有在“忠信”方面与自己相仿的人,所不同的是,没有人在“好学”方面超过自己的。他总结自己的一生——“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以“好学”著称的孔子作为“圣之时者”,显然也是一种必然,是他广泛、潜心向众人学习的结果。王阳明讲得比较保守,孔子向柳下惠学习,最多达到柳下惠所能达到的“和”的程度;向伯夷学习,最多达到伯夷所能达到的“清”的程度;向伊尹学习,最多达到伊尹所能达到的“任”的程度。实际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孔子之圣不以“和”“清”“任”著称,也就是说柳下惠、伯夷、伊尹在圣之“和”“清”“任”的程度上,都是明显优于孔子的。然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孔子向众人学习,集众人之大成,成为了不起的“圣之时者”。

钱德洪问:“对于孟子‘巧力圣智’的说法,朱熹认为是讲‘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力有余而巧不足’,这种说法怎么样?”

阳明先生说:“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个人在做人上固然有力的一面,却也有巧的一面,巧与力并不是完全割裂的两件事。巧也必然体现在力之所在,用力而不用巧,也只是徒然消耗力量罢了。用射箭来形容三个人的话,他们有的擅长在奔跑走动中射箭,有的擅长在马背上骑行时射箭,有的擅长射远距离的目标;射出的箭能够得到目标是因为力的缘故,能够命中目标则已经不仅仅是力所能及的了。只不过擅长奔跑走动中射箭的不擅长在马背上骑射,擅长在马背上骑射的不擅长射远距离的目标,他们各有所长,只是每个人的才力分限有所不同罢了。孔子则兼具三个人的长处。然而孔子的‘和’,只能勉强到得柳下惠的程度极限;‘清’,只能勉强到得伯夷的程度极限;‘任’,只能勉强到得伊尹的程度极限,哪里还能再增添半分?如果说‘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那么便是说他们的力反而超过孔子了。巧和力只是为了说明‘圣’和‘知’的本质,如果能够明了‘圣’和‘知’的本质,对之自然能了然于胸。”

人与人之间,有着太多的不同。即便是在“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良能良知”上,虽然方向都是区别于禽兽而无限趋近于圣贤,因为人与人之间各个不同的缘故,也会有不同的具体呈现。柳下惠之“和”,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时”,虽都终为圣贤,却也各有各的精彩。

我们永远无法完全成为谁?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像孔子那样“好学”,都可以在“致良知”的路上穷尽自己的“力”,甚至都可以在“致”自己的“良知”时,时时将“箭”射在“靶子”上。“巧力圣智”哪里是什么“巧力圣智”,分明就是对“致良知”的笃信与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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