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 023 D-5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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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夺淮吞江,盛世自此亡;

千家戮甲兵,万户殍洪荒。

南北一水间,泛野较天堂;

积贫八百年,何日复堂皇?

黎明时分,硝烟和水汽混合成雾霾,给地平线加上一层滤镜。原本日出时应有的破晓,模糊成柔和的背景光。

他的部门埋伏在城外这个小山丘已经半个月了,距离南门瓮城不到五里,晴天时可以数清城头的大旗有几根光线。

附近七八座山头都已被队伍拿下,可以观望城中。制高点架上电台,彼此互通,敌人的动向汇总到他这里上报。后方不远处,大部队拉起封锁线,严阵以待。


太阳升高,朦胧的滤镜被击碎,水汽退出,只剩下单纯的烟气。

一月的阳光同时具有进步性和软弱性。晒在穿棉袄的后背上,能让人直冒汗。一旦有刮起风,汗水就像冻成了冰。

一道亮光!东门方向。

几个黑点掠过城墙的高度,拉着尾烟,耗尽动能之后,重重地摔下去,引来更多的亮光。爆炸声随后传来。

终于开始了。

尖啸的声音飞来,最近的一发消失在山坡下,一棵松树腾空而起,占满眼前整幅画面,然后缓慢落下。

城门打开,坦克、卡车、中吉普,后面黑压压一大群敌人涌出城外,向这片丘陵冲来。

隐蔽,沉住气,放走,交给大部队。

敌人的目标是尽快突围,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强攻这里。


前锋还有三里,狰狞的面目似乎已经可以望见。周边小组的情报迅速传来,他整理电报纸,交给报务员发出。

忽然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眼前的景色不是第一次遇见。

这个瞬间,曾经发生过的瞬间,一座无名小山上的那种瞬间,两路大军凭河对峙的那个瞬间。

原来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腰间牛皮套,抽出组织发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推上子弹。

“电台背好,报文销毁,干粮丢掉,准备战斗。”

和原先的计划有所不同,不过所有人还是服从命令了。

要反冲锋么。

“全体都有——”

尽管是通信兵,武器配置和训练可不含糊。一个个神情严肃,准备迎接这最终决战。

敌人越来越近,马上进入射程了。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从城内涌出,尘土飞扬。


他举起勃朗宁。

枪身映出暗哑的银光,寓示着以寡敌众的悲壮。

“各就各位。”

恩?

“预备——”

喂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轻快的枪声响起。

“跑!”

“撤退!全体撤退!赶紧跑,想活命赶紧跑!”

*      *      *      *      *      *

此世的生活异常丰富,火轮与电线在华夏大地铺开,上一世遥遥无期的方略,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很复杂。

物质的新鲜度毕竟短暂,他开始追索意识的断层。随着队伍转进,每到一地,关联的记忆展开一些。十多年来,彼世意志大体上加载完毕,融合进此世的年轻人。

那是开垦华北平原的号子,那是穿越辽河源头的马蹄,那是进军东天山的凯歌。

他回忆起自己的人物设定:永生者,沉静的勇士,不发出声音地观测和推进历史的行程。

他也回想起他的对手盘:另一位永生者,优雅的卫道士,竭力光复古老帝国的余晖。

简称:那个人。

两个永生者的风格截然相反,为了各自的目标在这片土地上争斗了五千年。

理论上,那个人理应胜算更大。与他不同,那个人的肉体不朽不死,无论多严重的物理伤害,都能在第二天的日光下痊愈;不会衰老,面容和体能,永葆最初的年轻模样。

他非常确信这一点,不要问他怎么确认的。

而事实上,他的胜率更高。一个永不衰老的人是无法不引起人怀疑的,为此那个人只能不停变换身份,更多靠个人的力量。

虽然被设定为永生,不借助纸笔和电子邮件,两人的记忆是会像凡人一样遗忘。那个人不断更新笔记,最终更新到多得带不走;他没有这个条件,然而唤醒时可完全加载上一世的结尾。


乱世的生活方式与平时是不同的。你完全有权利不那么累,平凡地度过一生,缓慢或者迅速地消失。也可以选择参与这潭高风险高收益的死水,即使夭折,人头落地的声音也响亮一些,至少不会比平凡更差。

他和此世的伙伴们十分相信组织,对组织上已经决定事项绝对遵从。

这是物竞天择,不是教育感化。

从前有两类人,一类有觉悟,一类没有。

后来没觉悟要么受不了跑了。要么犯错误挂了。

于是剩下的人都是有觉悟的。


东海对岸的武士闯入寒冷的森林,坐着问鼎中原的梦。

他们提前半个世纪得到工业文明的火种,拥有旧世界无法抵挡的力量。

可是他们太急躁,从结果上看,只是更换了一下中央政府,权力仍属于乡绅。

这未必是“最危险的时候”,缓慢的渗透才是。任何试图迅速吞掉华北和江南基本盘的势力,迟早被反噬。

他会为之祭扫。


上天给了无尽的寿命,一定有什么目的,可是此世的他一直想不起来。

重新定三个小目标好了,万一能实现呢。

领袖真正推崇的,并不像纸面上宣传的那样。

他决定此世隐藏自己,不去和那个人碰面,安静工作。部分原因是那个人公开站队对面阵营,如往世一样高调活动。很容易辨认出来。

*      *      *      *      *      *

他的机要小组逃出生天,以百米六秒的劲头连滚带爬逃下小山丘,接着连蹦带跳爬上后方一座高一点的山峰。和原本蹲守在这里的小组会合。刚刚松口气,只见蚂蚁一样的人群很快爬满刚才的小土丘。

这里地势峻峭,大队敌人一时很难冲上来。

准确地说敌人不可能冲上来。

敌人根本就没冲锋。

敌人在逃跑。

被包围了一个冬天,一出城完全混乱,突围变成总崩溃。就像突然开闸放出的洪水,流过并淹没了丘陵间的低地,向广阔的平原扩散。


试着朝下面喊喊话。

“不许动,缴枪不杀!”

没有回应,人群继续做布朗运动。

“队伍优待俘虏!”

仍然没有反应。

“跳槽的有奖,回家的包邮,举报前任老板的多分二亩地!”

徒劳。

想象一下,几十万人,完全失去了精神约束,像猪群一样东奔西突。海啸般的人群涌向封锁线,大部队也招架不住,只能看着敌人到处乱跑。

开枪都镇不住,武器只对害怕它的人有效。


站在山顶,他观赏着这一幕人间喜剧。这场关键战役就这样收场。

百年内战,终于步入了最终章。

正午的阳光钻进竹林深处,一颗不合时宜的嫩芽探出头来。

能走多远?



(1/4) of T-END Condi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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