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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是生活的小确幸,无论早晚,都是最美的风景线。
笨蛋!傻瓜!
他们两家是前后院,他家的茅厕正对着她家那棵长在山脚下的老杏树。
他们两家的大人交集并不多,因为他爸爸是村支书,而她爸爸就是普通的一个村民,他妈妈识字念过书,而她妈妈大字不识一个。
他爸爸不敢惹她爸爸,因为她爸爸是个混不吝,谁都不怕,村里的男人们一般都不惹他。而她妈妈不敢惹他妈妈,因为他妈妈长篇大论能把人给绕晕,村里识字不识字的女人们一般都不惹她。
他们俩更是没在一起玩儿过,他是六年级的大男生,装酷不爱与小女生一般见识的年龄,而她只是一年级的小娃娃,偶尔还会吹个鼻涕泡的年纪。
那是一年级升二年级的暑假,一天中午,她不吃饭,非要吃老杏树上的酸杏,他爸妈不搭理她,没办法,她趁着爸妈睡午觉,自己找了一根棍子打。
奈何人小腿短胳膊瘦,她跳着蹦着用棍子打了很久,叶子打下来不少,那些绿油油圆溜溜的酸杏却死活不愿意下来,她馋得不停咽口水。
抬头望望头顶那些顽固的酸杏,低头柔柔发酸的手腕儿,再伸伸脖子咽咽嘴里分泌的口水,她把头一甩,用手背抹了把鼻子和嘴,一边小声嘟囔“求求你,下来一个吧”,一边憋足气,使劲儿往上蹦,两只小手更是攥紧棍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前上方打去。
“咔嚓……啪嗒……”两声响,棍子折了,她落地时候右脚踩到了一块石头,没站稳,膝盖着地,趴在了地上。
膝盖疼加上打不到酸杏的沮丧,她嘴一咧,就要放声大哭,没等她发出声音,听到头顶传来“噗呲”一声笑。
是谁?她带着哭腔问,脑补出奶奶活着的时候给她讲的鬼故事,泪水已经流到了脸颊。
没人答话,她更害怕了,想爬起来赶紧走掉,可是腿软了,爬了两次没起来。
对不起……呃……我……我不……不吃杏了,求……求你……求求你,你……别……吃我,呜呜……我不……不好吃,呜呜……,她吓得边哭边道歉边求饶。
切,笨蛋!傻瓜!啪……啪嗒……骂人声落下,一颗绿油油圆溜溜的杏子落在了她手背上,咕噜噜滚了两滚,滚到了地上。
她抬起被鼻涕眼泪糊得脏兮兮的小脸,张着嘴,纳闷地看看头顶的杏树,又低头看看手边地上的酸杏,再抬起头来看树,嘴角的湿印很可疑,像是口水又像是哭出来的鼻涕,样子可笑又傻乎乎。
噗呲,又是一声笑,她把抬着的头扭向侧方,看到墙头上,一把弹弓套在一只手的手指头上转圈,一个男孩,正似笑非笑斜着眼睛看着她。
她非常确信及非常肯定,他脸上的表情和笑,就是老师讲过的“鄙夷和嘲笑”,比老师讲的形象多了。
从此,她多了一个,哦,不,两个外号,专属于他的——小笨蛋!小傻瓜!
臭鸡蛋!臭豆腐!
一个人和一个人,如果没有牵扯的时候,几乎是任何时候也不会有牵扯。但是,如果偶然间有了一次牵扯,那么这个牵扯就会时不时地冒出来,不管你怎么躲都没用。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小笨蛋!要迟到了!后方传来他带着笑的声音。
你才是笨蛋,她心里想着,却不敢回嘴,装没听见,加快脚步向学校连走带跑。都怪今天早上的臭鸡蛋太香了,害她多吃了一碗饭,要不然,她才不会这么晚。
她今天明明出门晚了,为什么还会碰到他。还有,老师都说上完六年级就去乡里上学的,为什么他还来她们学校上学,真讨厌。还有,他笑什么笑,他不是也快要迟到了。
自从暑假被他看到她的丑样子之后,她跟他就每天都会碰到,就连不上学的星期六和星期天,也能碰到,除非她不出家门。哎,村子太小了。不过,碰面就碰面吧,可他总喊她小笨蛋,小傻瓜,真是够够的了。
他才是大笨蛋,臭鸡蛋呢,不,她喜欢吃臭鸡蛋,就着妈妈腌的臭鸡蛋吃饭,她每次都吃撑。那,臭豆腐好了,爸爸喝酒就的那个臭豆腐真的好臭,对,他是臭豆腐,嘻嘻,臭豆腐!她小声念叨,笑出了声。
小笨蛋,笑什么!他低头侧着身子看向她的脸,正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笑容上挑着的丹凤眼,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因为刚才的笑,嘴角还微微翘着,嘴角的小梨涡还动了动,估计是在心里骂他。
他心里笑翻了,小丫头,太可爱了。不过,他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皱着眉头问她,你刚才是不是在骂人?
呃,她被吓得踢到了一个石子,踉跄了一下,开始打嗝。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刚才的声音明明很小啊,还有,他是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她怎么都没看到?
懊恼地皱了皱小鼻子,她小声又迅速地回答,没有。
根据以往的经验,必须回答他,要不然,他会一直问。
斜眼从头帘底下偷偷又快速地瞪他一眼,绕过他,她朝前跑去,马上就到学校了。
可是,刚才的惊吓就像是启动了打嗝的开关一样,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嗝。
你吃了什么,这么臭!不管她迈多大的步子,他始终在她旁边走。哎,都怪她腿太短。
她呆了一瞬,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扭头看向他,呃……要你管……呃。打嗝声是发出来的,“要你管”三个字是含在嘴里的。
不过,怎么会是臭的呢?因为用手捂着嘴巴和鼻子,她打嗝从嘴里冒出来的气味,此时也飘到了她鼻子里。
她的脚步不由地慢下来,悄悄挪了挪小手,呼出一口气,再捂住,然后深吸气,啊!还是有点儿臭,是臭鸡蛋的味儿。
可是,臭鸡蛋明明是香的啊,为什么嘴巴呼出来的气味像爸爸吃的臭豆腐味儿。
她不信邪,又挪开小手,打嗝,呼气,打嗝,捂住,打嗝,吸气……
眼睛瞄到身旁的他迈开长腿跑进了学校大门,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和他的哈哈大笑声,混着她止不住的打嗝声,让她知道了老师讲的两个成语意思——目瞪口呆和欲哭无泪,太形象了。
报告!
进来。
她迟到了,呜呜呜……
从此,他也有了两个外号,专属于她的——臭鸡蛋!臭豆腐!不过,她只敢在心里叫,对着他,她不敢出声叫。
麻木!痛!
她和他也好久没碰到了。
她的二年级寒假里,他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他妈妈带着他回了外婆家。
他走之前跟她告别,说他外婆家离这里很远,他把他的弹弓送给了她,说以后她可以用这个打酸杏吃。
她很高兴以后上学再也不用碰到他,在她那个年龄,对于离别的感受还没那么深。
只不过,寒假开学,走在上学的路上,总有那么几次,她会回头看。吃完妈妈腌的臭鸡蛋,哈气的时候,也总有那么几次会想到他。
一九九六年,她十三岁,上六年级了。
这一年,国家三令五申禁止个人持有猎枪,禁止人们上山打猎。乡领导隔三差五来村里检查,村里的村干部更是在大喇叭里天天广播宣传,让家里有猎枪的赶紧上交,让看到谁家有猎枪的要及时上报。
可是,她的爸爸是个混不吝,根本不听,私下笑话把枪上交的村里人胆子小,笑话村干部们小题大做。
村支书来家里要,她爸爸说家里的那把猎枪坏了,已经被他拆了。村支书让爸爸把拆的零件拿出来看,她爸爸说已经扔了,找不到了。村支书再提,她爸爸就瞪眼,一副跟人打架的样子。
乡领导和村支书来家里搜,也没找到,她爸爸把枪藏起来了,妈妈和她都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她和妈妈都以为,虽然爸爸笑别人胆子小,但是他肯定也不敢还去山上打山鸡狍子,毕竟现在查得这么严,她们都单纯地认为,爸爸纯粹就是舍不得那把枪,因为以前爸爸闲的时候,总是把玩那把枪。
可是,她们太侥幸了,直到出了事儿,无可挽回,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一天,她去上学了,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上到一半儿,她被老师叫了出去,老师说她家里出事儿了,让她赶紧回去。
她匆匆跑回家,进了院子,看到很多人围在她家的那棵老杏树那边,她还抽空想,是不是全村的人都来了。
她没有费力就挤了进去,因为村里人看到她都自动让出了位置。
她看到了她一生都不能忘掉的画面,她的爸爸呆滞地跪坐在地上,她的妈妈,胸口糊满红红的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坐在那里,没有再看爸爸,也没有再看妈妈,只仰头看着头顶的老杏树。
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她听不到了,老杏树上绿油油圆溜溜的酸杏,她也看不到了,她的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再也不剩什么。
后来,她知道,原来爸爸把猎枪藏在老杏树下。
那天,他去看枪,被妈妈撞见,妈妈让他上交,他不肯,两人抢夺的时候,枪走了火。
她的妈妈死了,她的爸爸成了杀人犯,她成了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那一天,她理解了在书中读到过的一句话,原来,人在痛到极致和麻木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后来,她也一直没有哭。
过去!现在!
她勉强读完了初中。她觉得她的亲戚也算是仁至义尽,所以在他们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她痛快地说,不读了,她连最后的考试都没去参加。
她离开了家,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因为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因为管吃管住。
中午和晚上,人们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她在酒店的餐厅传菜上菜打扫卫生。上午或者下午,人们退房离开或者出门的时候,她在酒店的住宿房间打扫卫生整理房间。
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其实,她的过去也没有什么。有什么呢。在这里,她只要跟着同伴们的步调走就可以了,什么也不用去想。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她机械地随着同事们的声音弯腰低头说话。双手捂住的胃传来的隐隐痛感,说明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距离上一顿饭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餐厅最里边包间里的客人们终于吃饱喝足相跟着离开了,已经晚上十点了,这桌客人从太阳还没下山吃到了现在,终于走了。
她和另外两个同事进入房间,开始收拾桌子上的剩菜和盘碗。收拾完这桌,她们就可以吃晚饭了。
要说她在这里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收拾餐桌的时候,如果客人剩下的某个菜很多,她们会分着吃了。
起初,她不吃,后来,同事们开始背地里议论她,说她假干净,说她不合群,说她一个端盘子的装清高。
她不想成为特殊的那个,她不想被人关注,她不想被人议论。因为在这之前,她当了很久的特殊的人,她被人关注被人议论了很久很久。她厌烦了。
所以,不就是吃别人的口水吗,不就是吃完之后去厕所偷偷吐了吗,这没什么的,不是吗?
她伸手接过同事递过来的炸藕合,整个放进了嘴里,一边脸鼓鼓的,嚼啊嚼,嚼啊嚼,嚼啊嚼。
眼角余光看到玻璃窗外似乎站着人,她看了过去。
是刚才的客人吧,他们脸上带着笑,很开心地看着她们,有的伸出手,指着她们,嘴里开心地说着什么。
哦,不对,有一个没笑。不过,管他呢,她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更不是她的什么人。
她无所谓地扭回头,继续收拾桌子上的盘碗和剩菜,继续嚼着嘴里的炸藕合,嚼啊嚼,嚼啊嚼,嚼啊嚼。
过去就只是过去罢了。
回忆!想念!
他来了,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在餐厅的大厅里磨磨蹭蹭地吃完饭,磨磨蹭蹭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水。
水杯里的水从浅黄色变成了白色,本就淡的茶叶味道变成了凉白开的味道。
大厅里,筷子碰触碗筷的声音渐渐稀疏,客人们陆续都离开了,穿梭忙碌的服务员开始坐下来吃饭。他还是没有看到她。
他很确信,上周晚上看到的那个女孩就是她。
虽然现在的她瘦到似乎一阵风就能被吹走,但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和嘴角那个小梨涡,他只见过一个人的,那是她独有的。
但是,现在,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小时候的活泼与灵动,现在的那双眼睛里是一片死寂与漠然。看到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他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正上高一才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早就忘了她,毕竟他们只是小时候的邻居罢了。
可是,他错了,那天晚上,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他才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那一年,他没考上初中,父亲觉得丢人,因为他是村支书的儿子。
父亲天天骂他不争气,母亲为了他天天跟父亲吵架。他们那个在外人看来光鲜的家,内里其实四分五裂。
后来,母亲开始天天以泪洗面,直到他们离婚,母亲带走了他。
那些日子里,他迷茫无助,痛苦无奈,小小年纪的他,甚至想过结束生命。
是她,给他带来了希望。
那个午后,她为了吃到树上的酸杏,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蹦高,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再开始。
很小的一件事儿,却是让他重新有勇气开始面对生活的一件事儿。
后来,在上学的路上,他天天等着她。
小男生恶劣的性子作祟,他逗她上了瘾。喜欢看她吃瘪,看她敢怒不敢言,看她眼睛里的活灵活现的美好与欢乐。那样的日子,让他的内心平静,让他有勇气去面对他那个家。
后来,他跟着母亲离开,最舍不得的就是她。他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让她给他写信,他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她的信。
其实也是,那个时候,村里没有邮局,她还小,就算是写了信,她也没办法寄出去。更何况,因为他的恶劣,她肯定很讨厌他。
他很想她,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可是,他真的很想她。
那天,他们公司聚会,他很庆幸是在这里。见到她,他真的很高兴。但是,高兴之余,他更担心她。他想跟她说说话,可是她避开了。
她,或许已经不记得他了吧,毕竟他离开的时候,她还那么小。
想了几天,他始终放不下。所以,趁着周末,他又来了。
可是,她去哪里了呢?他都在这里好几个小时了,一直没见到她,难道今天休息?
他纠结着是去问她同事,还是继续等。不过,现在,好像就剩他一个客人了,继续等,好像不太合适。
先生,给您续点水儿吗?
啊,不用了。我想问一下,李小蛮今天不上班吗?
她生病请假,去附近的诊所买药了。
好久不见
她快死了吧,她想。
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了,死了就能见到妈妈了呢,真好!
在眼底的光消散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妈妈。不是梦里血淋淋的,是阳光下微笑着看着她的妈妈。
她笑了,好开心地笑了。
……
他终于找到了她。
进到门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闭着眼睛靠坐在诊所角落的椅子上,嘴角带着笑,似乎比前几天见到的时候更瘦了,因为太瘦,右边嘴角的小梨涡都几乎看不到了。
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过去,注意到她手背上扎着的针管和旁边的输液架,架子顶上的液体马上要没了,他转身走向窗口叫医生。
叫醒昏昏欲睡在窗口头点桌子的医生,医生说,输完了,顺手给她拔了针。她一直没醒。
经过医生再三保证,她只是昏睡过去了,他才稍微放了心。
医生又说,她严重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吃了饭就吐,怀疑她有厌食症。她不去医院,没办法,才给她输液又加了点儿安神的药。
他怔住了,曾经那么喜欢吃的小女孩得了厌食症,他怀疑医生开玩笑。
可是,看着她瘦到塌下去的脸颊,看着她细细的胳膊,他又不能不相信。
在把她送回她打工的地方还是带回家之间,他选择了带回家,他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可以让妈妈帮忙照顾她,还有该带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
她醒了,怔怔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想起之前“她死了”的想法。
难道这里就是天堂吗?那,妈妈呢?妈妈是不是也在这里?她猛地坐起来,因为太急,眼前黑了一下。闭了闭眼,她转头急切地四处找寻着。
哎,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死了,爸爸还在牢里……这些年在亲戚间转来转去,初中毕业之后就出来打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她停止了找寻。
那,妈妈,能让她住家里吗?她那么小,让她在家里,咱们照顾一段时间吧。一个男声,是谁呢?
行……让她在家里吧。她那些亲戚,哎,不说了。你去看看,她醒了没。锅里的粥好了,让她醒了吃点儿。
谢谢妈妈。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她躺下去,闭上眼睛。
她?他们说的是她吧,妈妈死了,爸爸在……
原来,她还活着啊。说不上来是失望是难过还是难堪,她不想面对他。
她知道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了,这么多年在亲戚家如皮球般被踢来踢去,她很能听得懂话音,看得懂脸色。
脚步声近了,到了床前停住。
她努力控制呼吸,控制眼睛不要动,尽力去忽视盯在她脸上的目光。可是眼皮下的眼睛不听话,她能感觉到她的眼睛带着眼皮一直动。
不装了,她猛地张开眼睛,看向来人。
“小笨蛋,好久不见!”笑眯眯的眼睛,笑眯眯的脸,笑眯眯的声音。
她红了眼眶,泪水夺眶而出。
嚎啕大哭!
她不想住下来的,可是她没有地方可去,餐厅回不去了。
她生病了,吃什么吐什么,在餐厅传菜的时候,闻到味道她都忍不住想吐。老板委婉让她先看病,其实她明白的,老板是让她先不要回去上班了。
这么大的城市,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回家?她也没有家。
几天之后,她变得贪心,她希望她的病永远不要好,她可以永远住在这里,因为这个家真的是太温暖了。
为了让她能吃下饭,他妈妈换着法子给她做各种各样的饭,做各种各样的菜,他则每天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还给她买玩具,他们把她当小孩子来哄。
她好像又回到了妈妈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她除了吃和玩,什么都不用想。那个时候,她最大的烦恼就是,妈妈让她少吃点儿,因为她太胖了。
妈妈的味道,妈妈的关怀,妈妈的温暖,她失去太久太久了,她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假装,假装她一直没有失去,假装这本就属于她。
可是,她不能这么坏,她不能这么贪心,她也不能总是给他们添麻烦,她,还不起的。
她明明很努力地吃了,为什么还是会难受,会吐掉,她明明很努力地听话了,为什么还是给他们添麻烦,她明明很努力地想要睡着,为什么还是会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们脸上的失望让她恐慌,他们脸上的担忧让她痛苦,他们想尽办法让她恢复正常的做法让她心痛。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她不想的。
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或许,他烦了吧,想趁着周末出去放松一下,毕竟照顾她这个不是家人的外人,谁都会烦的。再过几天,或许,就在明天,他的妈妈也会烦她。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就要流落街头。或许,那样才是对的。
又是一个不眠夜,窗外电闪雷鸣,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明天,她是不是该自己离开?
门悄悄开了,来人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悄悄走了出去。她的鼻子酸酸的,眼泪流了出来。这样妈妈般温暖的关怀,以后就没了吧。
雨停了,天亮了,她,也该走了。
悄悄地走到门口,她打开门,门口站着他,手里拿着钥匙正要开门。
她从他湿了的裤脚和鞋子看到了他的脸上,黑黑的下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头发微微翘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她哑了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笨蛋,起得好早,快进去,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装作没看见她手上拎着的包,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身,向屋里走。
他从兜里掏了半天,伸手递到她面前,几颗绿油油圆溜溜的酸杏躺在他的手掌心,酸杏底下,几道红色划痕若隐若现。
再一次,她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后记
她渐渐痊愈了,半工半读考上了中专,学了护理专业,她想帮助和她一样的人。
之后,她还报名学了厨师,因为她喜欢做好吃的,给她的家人——他和妈妈。
还有,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