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纵行者》|第五章 隐于晦处

那日苍冥教教众在傲穹一声号令下,搬师回朝,返抵了青州北端的根据地。

苍冥教在历经过与武林正道一番激烈厮杀后,折损了不少兵马,打道回府后,教众或疗伤或歇息,都致力于让自己恢复元气。

对于当日翼云峰上的事,傲穹由始至终未曾对教众做出任何解释,教中上上下下胡猜私臆、耳语纷传,却终究没人敢找上教主去问起一句半语。

而傲穹自返教后,除了为妻子进行火化时有在教众面前短暂露脸,之后便一直待在居所中伏而不出,谁也不见。

傲穹多日不出声息,众人对其景况便毫无所知。

这日,苍冥教区的大道上,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往教主居处方向疾走而去。

这名男子身材高壮、双目有神,脸面上却微显忧容,他是傲穹的心腹,同时也是苍冥教右护法,顾谨言。

顾护法因已多日未见着教主身影,今刻终于耐不住关心,未经召见便自行前往傲穹所住之”云海阁”,意欲探视教主病情。

顾护法叩了叩云海阁的大门,里头却无任何回应。

按理说,傲穹就算不想开门相见,也会出个声音命其退走,此刻居所里头却是一点反应也无,顾护法不禁感到一阵担心。

顾护法心道:”为何教主不出声回应呢?教主明明受伤不轻,但自从回来后,根本不让任何人接近他,或过问他的伤势,连神医要帮他诊治他也不肯。难道教主的伤势已经出现变化,而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无法应我吗?

顾护法担心之余,也顾不得未经教主批准,双手往铁门上一推,”轰隆、轰隆”一阵连响,两片门板被缓缓地向两旁扳开,顾护法跟着便走入了云海阁中。

“云海阁”既是教主居所,占地自然广阔,然而傲穹一直以来独居于此,不但没有任何仆婢随伺一旁,连自己的妻儿他都是另外安排住所,而非与自己同住一处。

偌大的”云海阁”里,此刻却无半点人声,唯有映入眼帘的数栋巍巍屋房直直耸立于前,围绕中央一片开敞的庭园,园中井然铺上交错的碎石步道,一条一条分别通往厅房、寝房、书房等十数个活动空间,每间屋房都是梁高屋高、各自成栋,让身处庭园中的人影在四方的高房包围下倍显渺小。

走入此云海阁里,没有宜人悦目的景致、没有金碧辉煌的妆点、没有精刻细琢的柱壁,有的只是肃穆气氛、压迫感觉,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意,一如苍冥教主傲穹予人的感觉一般。

顾护法直接便往傲穹寝房所在方向走去,想『云海阁」大门既然并未深锁,那么教主就应当正身处其内,但眼前云海阁里却是半点动静也无,顾护法心头因此担忧更盛,脚下速度不觉加快了起来。

呀的一声,顾护法已推开了傲穹寝房的两扇门扉,却见着眼前让他意想不到的光景。

顾护法望见,在傲穹的寝房中,有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正背对自己站立着。

“你....”顾护法正要出声询问,那人已转过身来。

那张熟悉的面容不是别人,正是苍冥教教主李傲穹!

顾护法瞥见了傲穹前方的圆桌上,置着一团黑布,他心中已经大致了解概况,看来这黑布是傲穹原先蒙在面上的,在自己擅入前不久,傲穹才刚将面上黑布取下置于桌上。

顾护法明白了,无怪乎教主方才无暇应己,原是他正准备卸除一身黑衣装扮,却让自己擅闯而入撞个正着。

顾护法不懂的是,堂堂苍冥教教主李傲穹,为何需要身着黑衣、蒙上黑布?那是顾护法从来未曾看过、也从来未曾想过傲穹所会做出的打扮!

傲穹是何等狂傲的人?何等无惧无畏的人?他所做的事,有什么不敢让人看见的?傲穹从来不惧天不畏地,为何此刻的他,竟会需要躲在黑衣之下?

顾护法正满心不解,傲穹见着眼前顾护法狐疑的面容,只淡淡说道:”顾护法,你什么都不必多问。你只需要知道,你今晚在我房内见着的任何事情,都绝对不可以泄漏出去,我便不追究你擅入我房之责了。”

顾护法对傲穹的命令向来极为服从,纵然心中有着千万问号,他也会通通往肚里吞去。

傲穹点头道:”很好,你是教中我最信得过的人,你答允我的事,从来没有没做到的。我相信你定能替我守住秘密。”

此时傲穹语气稍顿,续道:”另外,我还有一事交办。”

语毕,傲穹往一旁床铺走去,掀起了床廉,现出了床上一个黑色布袋。傲穹把布袋解了开来,露出躺在里头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此时男孩正双眼紧闭、昏迷沉沉,显然未有意识,对于周遭所发生一切浑然无觉。

傲穹道:”这个小男孩是哪儿来的你也不必过问。我要交办你的是,将这男孩收容于你所管辖的『明月寨」中,之后便让他在那儿过活。不必对他有什么特别优待,让他同营中其他孩子一般待遇便可,将来是死是活,就全看他自己造化!”

顾护法躬身抱拳道:”教主交办的任务,属下定当遵照!”

傲穹道:”很好,那这男孩便交予你带走了,你可以退下了。”

顾护法于是走到了床边,将床上男孩一把抱起,在与傲穹示过了意后,便离开了房里。

出了房门后,顾护法边行边感到心中升起团团困惑,他仔细端详了怀中小男孩一番,估量他年纪该在十一、二岁左右,男孩的眉目清清秀秀、五官生得端正而细致,实在是个漂亮的孩子。

为什么这样一个小男孩,会让教主亲身出马,见不得光似地偷抓了回来?

而且傲穹指名要将男孩送去”明月寨”?那里绝不是一个孩子生长的好地方。

顾护法实在无法想通其中缘由,但他知道,教主说不能问的,就谁也别想知道答案。

仔细打量完了这个小男孩后,顾护法便把男孩转扛在局上,走出了云海阁,朝着明月寨所在方向行去。

“爹!爹!”

“娘!娘!”

一阵童稚的惊喊划破了原本寂静的夜晚。一个躺卧在地的男孩面容上尽现着惊骇悲苦的神色,他左右摇晃着脑袋,蓦地里一声尖吼后,双眼睁了开来。

此刻,小绮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情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恶梦中而惊魂未定,他坐起身来,感觉自己脑袋尚有些发晕,右肩也还隐隐作痛。

他将头颈摇了摇、肩臂展了展,神智算是清楚了些,便开始将目光游走,观察如今身处之所。

小绮发觉自己正被矣在一间后方依着石壁、余下三面则以铁杆围住的房间,他满心不解,不知为何自己会身处在这样一个地方。

回想起昏迷前那黑衣人的当头一掌,小绮心中充满疑惑:”那个黑衣人看起来明明是要杀我的,为何最终却变了方向?是他突然改了心意?还是有什么阻止了他?或是......”

思量反覆,却怎样也想不得答案,小绮于是向着房间左右顾盼张望,见着隔壁房间矣着一个年纪与自己相近的男孩那个男孩年纪虽轻,样貌神态却颇有英气,他那两道浓眉下的一双大眼,此刻正用起好奇目光上下打量着小绮。

小绮定了定神,深吸了几口气,试着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他对着隔壁那男孩开口问道:”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隔壁那男孩答道:”回答你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你怎么称呼吧。我叫阿禾,今年十三岁,你呢?”

小绮见那男孩不似坏人,当下也不隐瞒,答道:”我叫小绮,今年十二岁。”

阿禾于是接续说道:”矣于你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如何回答,我就关在自己房里,从头到尾所能见着的,便是这儿负责管事的大哥把你给扔进了我隔壁房间。所以,若是连你都不了解自己为何进来,我就更不会明白了。不如你自己说说看,你原先是住在哪儿?家里做些什么的?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能从中找到点线索呢。”

小绮沉吟了片刻,脑海中开始浮现当晚双亲被杀的景况,他一边对阿禾陈述起自己一家遭遇的惨剧,一边情绪呈现愈来愈激动的模样,到了最后,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任何字句来,只是呜呜咽咽地不停悲鸣着。

那晚小绮在面对黑衣人逼临而至的生死交矣时刻,因心中怀有对其害死双亲而生出的浓浓怨恨,乃致当时心底实不愿在仇人面前示弱,而是怒目豪言以对。

此刻对着阿禾这身处局外的男孩说起自己的伤心遭遇,小绮终于不再强忍眼泪,当场毫无掩饰地痛哭鸟泣了起来。

见着眼前的小绮哭得如此伤心,阿禾面露同情神色,他由头至尾未插上话,只是默默地聆听、静静地看望着小绮。

痛哭多时,小绮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他停止了哭泣,用力地横手把眼泪擦了干净,顺了顺呼吸、静默了许久后,目望向阿禾说道:”对不起..让你看着我哭了那么久。”

阿禾摇头道:”没关系,任谁碰上像你这般遭遇,都会哭得一样惨的。”

小绮又是沉默了半晌,让自己暂时从悲伤心绪中抽离,开口问道:”那么..从我们一家经历的事,你能想出我被抓来的原因吗?还有,那蒙面的大坏人又是什么身份?”

阿禾思考了片刻后,开口道:”这实在有点儿难想,因为你的遭遇有些古怪,和其他人进来的过程都不大一样。”

小绮疑惑道:”怎么不一样法?大家都是怎样进到这里的?”

阿禾道:”这正好跟你刚才第二个问题有矣,我就一起回答了吧。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比你早进来半年,对此处情况算是大致熟悉了,也听过其他更早来的人说了很多事,所以可以跟你介绍个大概。”

阿禾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音,悠悠说道:

“你居住的云门山,应是在距离此地大概一日路程之远的地方。现在我们身处之所,是个叫做‘明月寨’的地方,是苍冥教内的一个组织,直属于教中右护法管辖,据说是奉教主之命暗中培训少年教徒的地方。

这些少年教徒,有些是苍冥教侵略各城镇时抓来的,有些则是外来自愿加入苍冥教的。

总之,这些不是经过教中人士引荐而入教的少年,只要入教时不满十八岁,就会被安排在这个地方。

此营区离苍冥教教区还有一段距离,平日与教区活动是完全隔绝,只要未蒙召见就无法离开营区一步。

我们不知晓教区那儿是怎样的天地,平日除了管辖我们的右护法外,并没机会见着教区中任何人。

营区中有些管事的大哥,负责监督我们日常起居,他们也不会去教区走动,而是一直待在明月寨中。眼前这像牢房一样用铁栏围起的房间,是我们晚上睡觉之处,是为了怕我们逃跑而设计的卧房,白天就会放我们出来在营区中活动了。”

小绮大为讶异道:”苍冥教?我听过这名字,我知道它是个有很多武功厉害的怪人聚集的教派。没想到我居然会被抓进这儿来!?怎么会这样呢...”

小绮满心困惑,待惊讶稍定后,又道:”不知.这明月寨里头却是怎样一回事?”

阿禾道:”此营目的既是培养少年教徒,生活方式自然也与此有关。我们在这儿,整日被教育苍冥教思想,并训练各种武学技能,三不五时还会有人对我们喊话,不断告诉我们只要能在明月寨中表现优异,将来便有机会入到教区担任要职,到时便能享受呼风唤雨、富贵荣华的生活。长期下来洗脑久了,就算是被抓进来的小孩也忘了怨恨,只想在明月寨中力求表现。在明月寨中,会不断遭遇到各种能力考验,考验不过者就只能接受处罚,最严厉的处罚,就是死亡了。所以要想在明月寨中存活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断地让自己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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