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改革运动不仅仅在水泉凹村,同时也还在它附近的很多村庄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姥姥姥爷家的冶底村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冶底村是个大村子,虽然我三天两头都会到那里去,但它毕竟不是我的出生地,要熟悉整个村子的情况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这旗杆院的的情况我倒是略知一二。
因为姥姥姥爷家院子就在旗杆院的后面,旗杆院的后墙就是姥姥姥爷家的院墙。相当年旗杆院家要开工建这个深宅大院时,就是因为为争夺这块宅基地的使用权,姥爷与旗杆院的老太爷还打过一场官司呢,官司打呀打一直打到了省城,姥爷跟我说他们最终打成了平手,姥姥姥爷经常会念叨这件事,所以我打小就特别清楚和关注这个院子的情况。
旗杆院老太爷早就名声在外了,传说中的他年轻时可不得了啊,说他曾经多次参加过科举考试,中过秀才举人;那个时代的读书人,读书做官,吃香喝辣,考中了大门口都要立旗杆,好让彩旗飘扬,光宗耀祖;这荣耀一直延续了上千年,直到满清末年要西学,才停止了这种考试;但旗杆院的荣誉却一直延续到了日本鬼子占领以后。前几年旗杆院老爷子病了,因为他是母亲的远方本家兄长,母亲还特意带着我去看过他。那个时候他正躺在堂屋里的金丝楠木床上哼哼吱吱呢,但是即便是这样我还看到过他们家院子大门外旗杆上破旧不堪的彩旗依然还在飘来飘去。
可现在那就不一样了,说也凑巧,这次我来看望姥姥姥爷时,恰好赶上了这个村子的土地改革进入了高潮,真是机会难得啊!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天冶底村农民协会正好是在向贫苦农民分发旗杆院的胜利果实。我一听到这消息,没有多想,立马拔腿就跑了过去。
首先印入我眼帘是旗杆院并排的两个高标准的四合院里已经挤满了冶底村的老老少少,但现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混乱情况,虽然他们的脸上表现出了有些急切和期待,但现场相当的有秩序。我发现在老老小小人群之中,我第一眼看到是已经还俗了的方道士,和已经壮烈牺牲了的民兵队长的遗孀和他留下的一个孤儿,当然还有很多我熟悉的亲人。我环视一圈但却没有看到旗杆院的老太爷在场,在乡亲们的纷纷议论之中,我才知道了老财主前几年就已经老死了。他的儿子都在外面做事,家里就剩下了这几个儿媳妇和小孩。我突然发现,这里不像水泉凹村,因为这家财主没有了斗争对象,只好直接把已经获得胜利果实当面当场直接分配给了贫苦农民。
农民协会规定,必须要按名单按顺序分发,念到哪家的名字,哪家就上去领取自己的一份。念到了姓董的一家去抬楠木床,他们家进屋子以后鼓捣了半天,无论他们怎么鼓捣,也 没有能把楠木床抬出堂屋去。为了能够完整保存这张很价值古董床,农民协会当机立断,临时改变了决定,这张楠木床不用抬了,就就地留给了已经分配到这座堂屋的一家雇农家。
一张楠木床,就这样在疾风暴雨斗争之中完整地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并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后记)我对这张楠木床印象特别特别深刻。小时候离开家乡时,我就专门去看过它,后来几次回过老家,每次也都会专门去瞻仰它,当我看到它时,看这张楠木床,几十年如一日,都原封不动呆在那里,我就会感到十分欣慰和满足!
但是十年以前我带着子孙又回去瞻仰它时,表弟说你回来晚了,这张楠木床,去年已经被这家主人以两千元价格卖给了一家北京古董商。
故乡的山水依然,但我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