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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将新娘接回来时,老宅已经布置一新。两条鲜红的绸布从屋顶倾泻而下,不远处祠堂前两头石狮子此刻异常威武雄壮,神情狰狞可怖,胸前各戴了一朵大红花,就如我胸前戴的这朵红绸花,只是大了许多。不知谁给我挑选的这一身枣红色唐装,大了一圈,腰间的衬裙用一根极其丝滑的红绸腰带系着,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需要我用左手一直提着。
下了马,将我簇拥到八台大轿前,掀开红色帘子,我的新娘披着红盖头,我将她牵下来时,天空下着五彩缤纷的礼花。穿过爆竹声、唢呐声、锣鼓的敲击声、观礼人群的欢呼声,听到我爸在祠堂里大声催促我,吉时到啦,快点拜堂。
拜堂时,双亲端坐高堂,礼乐皆停,观礼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但此刻鸦雀无声。突然听到一声“嘿嘿嘿”的怪笑,让我心里一紧。我看向了我的新娘,分明是红盖头下她发出来的,一股阴森之气突然从我脚底往上窜,恐惧引导着我赶紧逃离,却迈不开腿。新娘扯下她的红盖头,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脸很白,冷白的白,胭脂很红,凝固的红。她接着笑起来,嘴角慢慢地向耳垂方向蔓延,越来越诡异。我顾不得许多,撒腿要跑,衬裙掉下来绊倒了我。抬头看向高堂上的父母,他们一样挂着诡异的微笑,环顾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也挂着诡异的微笑。新娘扑过来,让我肝胆俱裂,大呼救命……
然后就醒了,汗水湿透了我半件背心,空调被缠在腰间,风扇发出呼呼的噪音,像是我梦境世界里的余音,恐惧感还没有消散,我下意识退后,远离风扇。
又忍不住回想着梦里那个新娘的容貌,是邢露露吗?或者是肖婷?甚至还有几分黄小蕊的神情。
怎么我还会想到黄小蕊呢?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和黄小蕊应该有十年没见面了吧?我咋会突然想起她?
一时恍惚,我竟想不起黄小蕊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她披着一头长发,穿着蕾丝边的白色连衣裙,挎着一个女孩游走在大学校园里。外语系的系花应该不乏追求者吧?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和她产生任何关联,也更没有想过要去追求她。
直到有一次,学院组织爬山活动,黄小蕊扭伤了脚,我被辅导员安排带她下山。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系花也会害羞。她害羞的时候柔情似水,我相信任何一个男生都会沦陷。
其实我也是害羞的,只是极力伪装。后来她告诉我,我伪装的一点都不像。前半程我一直用手搀着她的胳膊,整个上身向她转动45度,而头则需要扭过来看着脚尖,蹬着每个都不一样高的台阶,很是费劲。
最后黄小蕊整个身体都趴着我,让我变成一个移动的肉身拐杖。我直起了腰,端正身体,就不那么费劲了。只是第一次与女生有如此亲近的接触,让我血脉偾张,心跳如雷。黄小蕊的身体是软软的,散发着淡淡花香,身体则一点都不重。
追求系花一点都不难,每天早上早起给她买早餐,晚上跟她一起去图书馆,周末陪她去逛街。
让我感到困扰的是,每当含蓄地向她表达好感时,她的反应总是似是而非。
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向她表白,那天是在她宿舍,我送她回去时,整个宿舍一个人都没有,第一次和她单独在一个私密空间里,整个宿舍都散发着芬芳的香味,她穿了一件无袖的白色连衣裙,胳膊圆润白皙。我提出要抚摸一下她的胳膊。她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似乎让我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便趁机告诉她,我喜欢她,想抚摸她,想亲吻她。
黄小蕊几乎尖叫了一声,我猜她应该是要骂我流氓的,可念及跟我交情不错,所以没有骂出口,只是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羞得满脸通红,还有些恼羞成怒,本想解释,可又百口莫辩,于是转身便逃离了宿舍。
我和黄小蕊的关系算是完了,心里懊恼自己的鲁莽,觉得就这样一直和她做朋友也不错。我也没脸再去找她,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
没想到黄小蕊主动来找我了。她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在我宿舍楼下,让我下去,有话要对我说。
一下去,她便问那天是不是伤了我的自尊?
我本想道歉的,可她提到我的自尊,这提醒了我,想到确实是伤了我的自尊,便点了点头。她竟然向我道歉了,说不应该那样对我。说当时没有想清楚,这半个月我一直没理她,让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才发现心里一直有我,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她说那就做女朋友。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没多久,她有些后悔了,觉得有点亏。可能是因为在我追求她之前,没有男生追求她。大家想法可能跟我一样,觉得她如此漂亮,如此高冷,如此地不可接近。而她也是那种腼腆,不愿意主动交朋友的性格。可公开我和她之间的情侣关系之后,很多男生反而毫无顾忌的和她接触。
我就这样担惊受怕地和她在大学校园里谈了一年恋爱。
毕业,我们都留在上海。我们都很爱上海,立志要在上海买房,结婚,成为新上海人。
残酷的现实很快给了我们当头一棒。每个月除去房租、水电,偶尔给她买些礼物,一个月便所剩无几。
黄小蕊工作了三个多月,决定继续考研。就这样,她考研,我工作。虽然迷茫,却充满了希望。
可我父母却催促着让我结婚。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黄小蕊,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抗拒,只是说我俩的关系还没有告诉她父母,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二)
自打我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开理发店。一开始在村里,我家老宅挨着祠堂,祠堂前有两尊很大的石狮子,狮子左前方有十三块石碑,每一块碑都代表我祖上先人考取的进士功名。天气好的时候,爸爸就在那些石碑前给村里的乡亲们理发。
等我哥开始上中学,我家便搬到了县城里,在小区楼下的街道上租了一个门面,继续给人理发。而家乡的老房子,因为不常回去住,便成了大伯、二伯的仓库。我已经快忘记它长什么样了,想不到在梦境里却那样清晰。
我24岁生日当天,得知爸爸病得很重,几乎花完了家里所有积蓄。妈妈正准备卖一套房,继续治病。爸爸坚决不同意,因为那套房以及家里现在住的那套房是他们留给我们兄弟两个的。尽管我哥一家还在市里租房,我则一直在外求学,但爸爸说我们兄弟终究是要回去的。等回去了,不能没有家。所以坚决不卖房子。
其实那天我还想跟他们提我去黄小蕊家见她父母的事。她妈妈对我说,如果要娶她女儿,需要在上海买套房,实在不能全款,至少要付个首付。彩礼按他们那边的规矩是18万8。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为钱而烦恼过。一方面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赚过钱,不知道钱那么难赚。另一方面,父母从来没有缺过我钱,平时打电话啊,总是问我够不够钱用,不够就打给我。
可我工作了一年,这一年,我没有向父母要一分钱,但我也几乎没有存下一分钱。
从黄小蕊家出来时,我脸色铁青。黄小蕊见我如此,很不开心 。送我到她家楼下,便生气地回去了。
我一个人打车到车站,然后坐火车回上海。路途五个小时,足够让我心绪平稳。回到上海,我给黄小蕊打电话,向她道歉,承诺会向父母求助。我家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她妈妈提的这个要求,虽然有些高,但如果我父母鼎力支持,也不是不可以。
没想到,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竟然发生到了我身上,我需要在爸爸和黄小蕊之间做出抉择。
多年之后想起来,那并不是抉择,因为我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24岁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初恋,也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爸爸。
生活依然要继续,每个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妈妈决定继续开她的理发店,因为她跟我嫂子合不来,不想去市里给他们看孩子。我家那套房子终于还是卖了,是在爸爸去世后半年卖掉的,因为妈妈不想欠亲朋好友的人情。卖房子,一半钱还了亲朋好友,另一半钱她存着,说留着以后给我结婚用。
我说我还年轻,我说我不着急。
其实她早已知道我和黄小蕊分手的事。私下里一直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肖婷。
那年春节,妈妈带我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远房亲戚家里。算下来是我外婆娘家的亲戚,总之让我称呼二姨。而肖婷称呼我这个二姨为表舅妈。后来肖婷告诉我,其实她也很少去这个表舅家里。
肖婷长得并不漂亮,衣着朴素,穿一件过膝的白色羽绒服,一直坐在二姨身边。二姨搂着她胳膊,亲密地和她说着话,她有些害羞,但很有亲和力。
回来之后,我妈问我对肖婷的感觉怎么样?
我说一般。
我妈说肖婷这个女孩看起来就很踏实,是个过日子的人,让我们相互多了解了解。
那段时间我心里很消沉,一方面是在工作上并不顺利,因为压力太大,我是辞了工作,提前回家的。另一方面,自然是家庭变故以及和黄小蕊的分手。
其实和黄小蕊分手之后,我并没有难过很久。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和她在一起的这两年里,我总是提着一个心,害怕会失去她。跟她在一起很累,可又舍不得和她分开。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帮我做了决择。
同时我感觉自己非常失败,以前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在和肖婷的聊天过程中,让我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她确实如我妈所说,给我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可能因为她比我大两岁的原因,更成熟一些,身上有一种母性的光辉,可以接纳我的脆弱。她也没有给我很多鼓励,很多时候是我一直在说,她耐心地听,积极地回应。
加上二姨和我妈的推波助澜,我们决定尝试着处一处。
(三)
人一生的恋爱只有一次,这是我对和肖婷不能进入跟黄小蕊一样恋爱感觉的解释。
我们决定试一试交朋友的那个春节,几乎每天都要见面。除了她比我大两岁,然后没有那种恋爱的感觉之外,哪哪都觉得合适。
即便是她比我大两岁这件事,身边的亲朋好友,包括我妈,都觉得没什么不好。倒是肖婷不止一次地问我,介不介意她比我大两岁?
第一次这样问,是相亲见面的第二天,我们一起重游共同的初中校园时,肩并肩走在操场的泡桐树下。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经历,迅速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告诉她,有些介意,要是你比我再大一岁就完美了,人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
肖婷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但又怀疑我是在开玩笑。她捂着嘴转过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但在那个春节快要结束时,我告诉她第二天去上海,她在微信里又问了我一次。
我很郑重地说我不介意,你要不嫌弃我比你小的话,就来上海找我。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我确实希望她来上海,那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机会在一起相处,哪怕不是男女朋友,作为朋友也好。
当时我在上海几乎没有朋友,只有两个校友在校招时认识的,一起在那家公司入职。过年之前我们三个人一起辞职,商议好,等过完年继续在上海一起租房,然后再出去找工作。
假的是,我并没有想过她去上海我怎么安顿,毕竟我自己还没有安顿下来。
肖婷说,她读卫校时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也在上海。她同学也不止一次邀请她去上海,她也曾经考虑过要去上海工作。但父母不希望她离家太远,怕她远嫁在外。她也是那种恋家的人,托关系进了市区一个中医院做护士。
两个月后,肖婷决定来上海找我。那时我刚进一家500强企业,前景很好,薪资条件也比以前强。于是工作特别拼,哪怕隔三差五要出差。
肖婷打电话告诉我第二天买票来的时候,我正在苏州出差。尽管我表现得非常欢迎,非常热情,可还是非常抱歉地告诉她,我要出完差才能回去。按时间,她已经到上海两天了。我让她到上海先找个宾馆住下,等我回去再给她找房子。
她生气了,整整两天都没有回我信息。
一开始我很担心,担心她一个人到上海,毕竟她从来没出过远门。我们有处朋友这层关系,如果出了点什么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出差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我就交代给同事跑回了上海。再次打通她电话时,她已经在她同学那里住下了。
去她那里坐地铁要40分钟。我去看她时,她早已经安顿好,跟她同学和新同事合租在一起。工作就是和她同学一起在社区一个私人诊所做护士。
出差回来一个月内,几乎每天我都会坐地铁去看她,她如果下了班,我就请她一起吃晚饭。如果在上班,我就在诊所陪她一会儿。病人很多,就早点回,病人少时,我便待久一些。
她对我的态度渐渐好起来,好到看不出她对我生气,但也没有好到跟我们在家时那样,跟我无话不说的程度。
刚认识那段时间,她经常半夜一两点都会给我发信息,如果我没睡,就跟她聊到很晚。但这样也好,这样相处,就像上班一样按部就班。
肖婷定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我和肖婷的关系进一步发展是在半年以后 。那天我参加了一个老乡聚会,在聚会上再次遇到了黄小蕊,还有她的未婚夫。她未婚夫是一个胖子,看起来有三四十岁,是我们这个行业另一家大公司的中层领导,职位升到了T6,准年薪百万。
我隔着一张大圆桌,远远地瞟见了黄小蕊,我知道她也看见了我。为了不与她打照面,我便一直坐在桌上,不停吃菜,不停喝酒。
聚会结束,我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这时候突然非常想见肖婷,打电话给她,那天她没有上夜班。
肖婷虽然长得一般,但身材高挑,体态匀称。尤其是那天晚上,她穿了一件紧身牛仔短裤,墨绿色短T恤,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对她有些冲动。而且那天她对我非常温柔,不似以往那样刻意地跟我保持距离。
我们走在高楼林立夹缝中的公园里,吹着凉风,看着万家灯火。我突然拉住她的手,看着居民楼阳台里的灯光,以及隐隐约约阳台里一家人温馨的场面。慷慨激昂地说,肖婷,我要在这里买房,要和你一起在这里买房,一起在这里安家立业。
肖婷说那天晚上我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就像早晨月亮边那颗启明星,所以她也非常坚定的相信我。
那天晚上我亲吻了肖婷,牵着手在那个不大的公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很晚才赶末班地铁回家。
(四)
我和肖婷最初同居的那段日子,可能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房子就租在她社区医院附近,一个不到50平的一居室,我们在这里住了七年多。刚进去时,几乎家徒四壁,唯一一张破床,坐上去还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当天我们就去家具市场买了一张一米五宽的新床。
在新租的房子新买的床上,我们都将崭新的自己给予了对方。虽然我和黄小蕊谈了两年,可直到最后都没有突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我笨拙的表现,不得不让肖婷相信这是真的。而我也是肖婷谈的第一个男朋友。
很幸运遇到了肖婷,尽管我们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甚至连卫生都打扫得一团糟。但我们从不抱怨彼此,齐心协力,慢慢学习。我很快从失去黄小蕊的阴霾中走出来,满心地想要实现我对肖婷的承诺,在上海买房,然后娶她。
双方家长希望我们早些结婚,早点生孩子。一开始我们都以刚刚开始工作,事业正在上升期为由,准备过两年。肖婷也表示支持。
我们的蜜月期没过多久,渐渐开始有了争吵。一开始也不是争吵,因为肖婷不是那种有话就说,有架就要吵的人。她的情绪是慢慢积蓄的,一开始根本察觉不到。加上我经常出差,所以也常忽略她的情绪。等发觉她情绪不对时,事态已经很严重。
她很难哄,我非常受不了这种冷暴力,无数次生出要分手的想法。
我已经忘了每一次是如何将她哄好的,总之花的时间不短。我需要不断承认错误,哪怕不知道错在哪里,其实我也无需知道错误在哪里,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不断的认错,让她变得有安全感。我想到让她有安全感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我的工资卡给她。
工资卡给她,我非常放心,她是一个从不乱用钱,特别会持家的女人。她还会隔几个月向我汇报一下我们共同账户的余额,以及最近的消费情况。存得最多的时候我们有80多万,大部分是我的存款。
跟我在一起之后,肖婷并没有上几年班。 一开始是做得不愉快,频繁换工作。换工作间隙经常是一两个月不去上班,我并不以为意,认为男人养家天经地义。而且她也将我们的小窝操持得非常温馨。
可我还是希望她出去上班的,并不是希望她赚多少钱,只是不上班,她就会整个人变得疑神疑鬼。总怀疑我在外面出差时有别的女人。为此,我们的冷战慢慢变成热战。她从一个爱生气爱冷战的女人变成了一点就着的歇斯底里的泼妇。而我则变成了她口中沉默、爱冷暴力的渣男。
我出差周期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频繁,为的就是不回家,不面对她。为此还惊动了双方父母。
我妈说最主要原因是我们没有孩子,如果有了孩子,那她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孩子身上,有了孩子,我们两人捆绑的就更深了,就会更加相互谅解。
在双方家长调解和建议下,也将怀孕提上了日程。
可肖婷却一直没有怀上,为此,我们还去医院做了全方面的检查。检查结果是肖婷体质有些弱,是不容易怀孕的体质。为此,她去各大医院吃了不少药。
我的态度则是顺其自然。
肖婷却变得更加焦虑起来,整个人变得神经质,经常在我出差途中,打电话告诉我她的排卵期快到了,让我赶紧回去。真是不可理喻,为此,我们又有了无数次争吵。
再怎么吵我都没有再想过要和她分开,我是她初恋男友,加上她不易怀孕的体质,我都是有责任的,不能轻易离开她,不能做这样负心的人。
这样的负罪感在和她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慢慢被消磨掉。她总是在争吵中咒骂我,埋怨我耽误了她。尤其是她过了30岁之后,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为此,只要她开始挑起事端,我便摔门而走。
和她吵得最激烈那段时间也是我工作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
我出差一个多月回来,家里一片狼藉,我将行李放在沙发上,肖婷砸过来一个抱枕,让我滚出去。我不想和她纠缠,转身便走。她开始撕心裂肺歇斯底里骂我,让我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那天晚上我在车里坐了一宿,觉得好失败,感情上一塌糊涂,工作上也即将面临失业。我被约谈,要求主动辞职。我需要为自己考虑后路。
老大浩哥有拉我一起创业的打算。但在拉到投资之前,我们得先投入每个人近百万。需要拿出我和肖婷所有积蓄。
这件事肖婷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根本就不需要找她商量。可我太了解浩哥了,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又非常稳重的老大哥,跟着他混,一定不会有错。我想着要怎样跟肖婷商量,首先我得跟她缓解关系。但我们现在的关系势同水火,进门还没开口,就被她赶了出来。
在车上坐了一宿,我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将钱取出来,加入浩哥的创业计划。卡虽然在肖婷手上,但我也是有密码的。
(五)
我从卡上取出六十五万,留了十几万备用金。
肖婷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我正好趁这个契机,跟她好好解释。那天下午接到她电话,我马上回家。她整个人都陷在懒人沙发里,胸前抱着那个洗得有些褪色的黄色抱枕,面无表情。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都归置得很整齐,回到我们久违的蜜月期的温馨。
我有些忐忑地坐在她对面,见她没有率先说话。便开口跟她解释。说对不起,没跟你商量就将钱取出来。我也没告诉你,我从公司辞职了,准备跟着浩哥创业。
我向她隐瞒了向我妈以及亲朋好友又借了35万。我怕她知道我们从此开始负债,心里更加恐慌,而且这三十五万负债,我并不打算和她一起承担。
我跟她坦白在公司艰难的处境,趁机跟她吐露这段时间的煎熬。告诉她,我对和浩哥这个创业非常有信心,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便能拉到投资,我们的公司也会迅速壮大起来,做到上市。我们便可以财务自由,在上海买房,在这里安家立业,给她举办一个豪华的婚礼。到时候我们生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如果她一个人带不过来,就让我妈过来带,倘若跟我妈合不来,我们就请个保姆帮忙。到那个时候我们有钱了,可以请保姆,一个做家务,一个帮忙带孩子。
我越说越激动,像是这所有的一切即将发生。但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肖婷一个鄙夷的呵呵给打断。刚才激动而火热的情绪迅速掉到谷底。
我最后说,肖婷,你相信我 。
她转过脸,分明在脸上看到了一个苦笑,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她的面无表情在我看来,是冷若冰霜,比她歇斯底里的样子还要让人感到可怕。
我非常挫败。以前我总是能非常轻易地将她逗笑,非常轻易地将她从情绪低谷拉回到情绪高涨。我感到好累,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跟她一起坐在沙发上沉默。又过了很久,我也向后躺下,整个人深深陷进沙发里,跟她姿态一模一样。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躺着,像两具尸体。直到被浩哥打过来的电话铃声打破。我起身准备出门,回头想跟她解释一番,或者说想继续找点什么提振一下她对我的信心。可她一动不动的样子,瞬间打消了我所有念头。只好迅速转身开门出去。
等晚上我再度回来时,肖婷已经走了。家里一尘不染,只是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似乎有意抹除了她所有痕迹。恍惚间,我竟然有些怀疑是否真的有肖婷这个人,她是否真的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过去的那八年,恍如一场梦。
打她电话,已经被拉黑,她的微信,她的我知道的所有社交账号都将我拉黑了。她的出走是蓄谋已久。
来不及伤感,我便投入到我们的创业公司当中。为了通勤方便,我搬出那栋我们住了八年的房子,搬到新公司附近。我彻底告别了过去,开始了新的生活。
经过一年多奋斗期,我们公司终于找到了天使投资人,得到了第一笔融资。为了公司形象,出行给我配了一辆帕拉梅拉。还特意请形象设计做了一番改造,穿上擦得发亮的皮鞋,套上笔挺的西装,镜子里的我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青年俊才的模样。就是在这个时候供应商朋友介绍邢露露给我认识。
邢露露是他们公司高管,29岁,非常漂亮。就是那种第一眼看到就心里怦怦跳,找到初恋感觉的那种漂亮。最重要的是她非常善解人意,事事周到,最最重要的是她那双看我时含情脉脉的双眼,让我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我们发展迅速,很快就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浩哥提醒我,是不是进度有些太快了?让我对她多了解了解。
浩哥的提醒是对的,跟她相处的那两个月,我确实是上头了,等清醒过来,发现不知不觉在邢露露身上花了大几十万。
最近她从公司辞职,准备开家宠物店,需要100多万,我第一次拒绝了她。
她说她前男友就给她曾经开过一家宠物店。
我问为什么后来没开了?
她说前男友不上进,不花心思开店,最后关了。
我说我也没有心思开宠物店。
她说只要我出钱就行,她来开。然后滔滔不绝地讲着她的计划。
我不声不响地走掉。
我这个人还是很大方的,愿意给女孩子花钱,以前黄小蕊和肖婷我都想方设法地给她们花钱。可我不喜欢别人逼我给她花钱。这种反感让我迅速下头,在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邢露露离开我的准备。如果是肖婷的话,肯定会和我闹的,如果不闹,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邢露露没有,她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到了那个善解人意的优雅的知性独立女性模样。甚至她还打算和我回去见我妈,商量着要在上海买房。漫不经心地经过商场金店,对一个漂亮的金镯子很感兴趣。都被我找理由拒绝。
我突然非常想念肖婷,和她一起八年,是我最穷困潦倒的八年,如今我事业有了起色,有机会在上海买房了,可以兑现我当年的诺言了,可她却离开了我。
我几乎可以肯定噩梦中的那个新娘就是肖婷,梦中的恐惧是我对她内疚的投射。
我突然很想肖婷,不,我一定得找到肖婷。
(六)
打算去找肖婷,我才发现,虽然和她在一起八年,却对她知之甚少。
我们更像两个合租室友,下了班就回到这个逼仄但还算温馨的小窝里休息。一开始我们还有很多话说,说的也是眼前的生活,最主要的就是聊吃什么。一开始我们还会去周边游玩,离我们最近的七郎山实在是爬腻了,周遭的公园更是毫无新意。我们都不是爱运动的人,下了班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经常周末我们就在沙发上躺一天。
这座城市是很大,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可我们却活得像一座孤岛。我除了同事,几乎没有朋友。就算是浩哥,除了工作中有来往,私下只是偶尔下班吃个宵夜,便没有其他更多。我能数得出名字的朋友,几乎都是学生时期结下的友谊。几乎是通过我和肖婷在附近公园一边散步,一边打电话维系情谊。我们经常是一两个月不联系,可一聊起来便要聊一两个小时。一开始肖婷还在我身边,等聊完了,发现早已一个人回去睡觉了。
对于我这两个朋友,肖婷一开始还很感兴趣,我也喜欢跟肖婷聊我和他们的过往,以及他们的近况。后来她便不再关心了,看她不关心,我也不再和她聊。
肖婷倒是有一个朋友在这里,就是她最初投奔的那个朋友,记得名字叫娟子。肖婷与她合租时,我经常遇到她,算是认识。搬家之后去那里坐地铁要40分钟。我和肖婷去过两次,每次去她都特别热情,有一次在家买了很多菜,有一次她刚下班,来不及做饭,就带我们下馆子。那个馆子的菜很好吃,有些贵,她平时不舍得去。对此,还总感觉招待不周。据肖婷说,她也经常来这里,只是我经常出差,很少碰到。
不到两年,娟子交了个男朋友,在老家省城工作,不久便离开这里,回了老家省城。很快就传来了她结婚的消息。但她结婚那天,我正在出差,肖婷也很难请到假,所以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我出差回来,肖婷很不开心,说娟子是她最好的朋友,却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非常遗憾。
除此之外,我再不知道肖婷的其他社会关系。当然,我大概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她有个姐姐比她大六岁,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姐已经结婚,离家200公里,很少回家。很少回家的原因是父母常年在外面打工,家里没人。另一方面是姐姐夫家的家庭条件不大好,只靠姐夫一个人赚钱,她则拉扯两个孩子,几乎没有时间来往,就是电话也很少打。
春节我们经常不回家,哪怕回家也是各回各家,匆匆忙忙。所以我没去过她家,她也没去过我家。她父母和姐姐,曾经打视频的时候打过招呼,看起来是很和善的人,肖婷长得很像她爸,她姐姐长得更像她妈妈,比肖婷漂亮。
我不知道去找谁打听肖婷的消息。因为和肖婷分手的消息传回了家里,二姨给我打了个电话,几乎是痛斥了我一顿。所以我也没脸再去找二姨、肖婷父母及姐姐打听消息。
娟子自从回了省城之后,和肖婷的联系也渐渐变少,她不一定有肖婷的消息,况且我也没有娟子的联系方式。
我只好去肖婷上班的地方碰碰运气。我的运气还算好。从她同事那里得知,她在半年前让公司给寄了一些药品,有一个地址。经过一番周折,他们才愿意告诉我,在安徽池州。
我便循着地址去到了安徽池州,来到她小区门口时,是下午4点多。天色阴沉,风雨欲来。于是我打算去超市买把伞,在超市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眼便认出来是肖婷。尽管她胖了许多,头发随意地用鲨鱼夹扎在头顶上,有些散乱,穿着粉红色宽松长裙,隆起的小腹特别明显。我心里一沉。
我走上前,跟她打招呼。
她有些惊讶,迅速地四下张望,露出微笑,问我为什么在这?
我说在这里出差,没想到会碰到她。
我说你还好吗?
她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说她结婚了,这个月底的预产期。
我说恭喜你。
她说你呢?还是一个人吗?
我说不,我也有女朋友了,准备结婚。
她说哦,这很好。然后看了看天,说快要下雨了,要回去。
我赶紧将手上的伞递给她,她说不要,她家很近。
我说,等一等,快速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她,说要还给她。
她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摇头说不用了,你不欠我的。
我执意要给她。
她说不想让她老公误会,然后转身,踏着小碎步进了小区。
卡里有65万,是我打算还给她的。这笔钱不到一年,我又投入到公司账上救急。只是这一回没有救回来,公司垮了。浩哥心灰意冷,决定回老家。
我也决定回老家。
期间,邢露露和我分手。
我来上海时19岁,交完学费几乎身无分文。15年之后,我从上海彻底离开,只身回到家,也几乎身无分文。
沪上一行十五年,恍然如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