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炸!"龚平将两张牌重重拍在茶几上,粗糙的指关节在牌面上留下汗渍,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马松,你又输了。"
马松把手中剩下的牌一扔,眉头拧成疙瘩:"龚平你他妈会不会玩?我出对三你直接王炸?"
"这叫气势压制,"龚平用长着老茧的手指把额前汗湿的头发往后一捋,"你这种傻打法,活该输钱。"
"你说谁傻?"马松一拍桌子,可乐罐震得晃了晃,"打牌就好好打牌,人身攻击算什么?"
李亚伟看着两个好友又要吵起来,连忙摆手:"停停停,马哥别生气,龚平你也少说两句。"他拿起茶几上的《墨子》选读,"正好我刚看完这本,你们知道墨子讲'非攻',反对的就是这种无谓的争斗..."
"又来了又来了,"马松翻了个白眼,"李大哲学家,我们打个牌你都能扯到先秦思想?"
龚平却突然眯起眼睛——他总这样盯着精密的机械图纸看:"墨子那套守城器械倒是挺有意思,比老马这榆木脑袋强多了。"
李亚伟没理会两人的揶揄,翻开书页,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墨子说,'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你们看,即使是游戏中的攻击,也反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奇怪地越来越清晰。房间里的光线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消失了。三人同时抬头,发现天花板变成了浩瀚星空,墙壁如沙粒般消散。
"卧槽!"龚平猛地站起来,木工师傅特有的粗壮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椅子却不见了,他踉跄了一下,发现自己踩在粗糙的泥地上。
马松瞪大眼睛:"老李...你他妈把天讲黑了?"
李亚伟低头看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粗麻布衣,腰间系着草绳,脚踩草鞋。更惊人的是,他手中那本《墨子》选读变成了一捆竹简。
四周景象完全变了。他们站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远处城墙低矮破败。烈日炙烤下,龚平条件反射地用手挡在眉骨处——这个在车间养成的遮阳动作此刻显得格外应景。土地龟裂,热气扭曲了视线。衣衫褴褛的人们拖家带口从他们身边经过,脸上写满恐惧。
"楚国要攻宋国了!"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哭喊着跑过。
"墨翟先生!"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奔到李亚伟面前,满脸尘土,"您终于来了!楚国的云梯已经造好,公输班亲自督造,宋国危在旦夕啊!"
李亚伟——现在他明白自己成了墨翟——转头看向两位好友。马松不知何时已是一身儒生打扮,而龚平则穿着短打劲装,裸露的小臂上沾着木屑,腰间皮囊里插着各种锛凿斧锯。
"公孙高先生?"年轻人惊讶地看着马松,"您与墨翟先生同行?"
马松——现在的儒家公孙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龚平——公输班——正无意识地用拇指测试刨刀的锋利度,指腹立刻渗出血珠,他竟咧嘴笑了。
"带我去见楚王。"李亚伟听见自己说,声音沉稳有力,完全不像平时温和的语调。
楚王宫比想象中简朴。高台上的楚王打量着他们三人:"墨翟?就是那个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家钜子?寡人听说你与公输班有旧怨。"
龚平——公输班——上前一步,木屐在石板上磕出清脆声响。他随手从皮囊抽出一根墨线,在指间灵活地缠绕:"大王,臣与墨翟只是学术之争。但宋国城池低矮,正是检验我新造云梯的好时机。"
李亚伟感到一股陌生的怒火涌上心头:"公输班,你造云梯助楚攻宋,可知城破之日有多少百姓遭殃?"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龚平脱口而出,随即惊讶地捂住嘴,仿佛这话不是他想说的。
马松——公孙高——突然开口:"墨翟此言差矣!礼制尊卑乃天下正道,楚国伐宋,正是替天行道!"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
李亚伟深吸一口气,感到墨子的思想在自己脑海中流淌:"请大王允许我与公输班演示攻守。若我守不住,再攻宋不迟。"
在楚军演练场,龚平——公输班——用布满划痕的手指挥士兵推出九种攻城器械。当他抚摸云梯榫卯结构时,眼神专注得像是回到了汽修厂检修发动机的状态。而李亚伟——墨翟——则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和材料,迅速组装出相应的守城装置。
"这不可能..."龚平用袖子抹去流到下巴的汗水,在脸上留下一道污痕,"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所有设计?"
第九轮模拟结束,龚平的攻城器械全部被化解。楚王看得目瞪口呆。
"大王,"李亚伟行礼,"公输班想杀我,但他不知道我的弟子三百人已带着守城器械在宋城等候。杀我一个墨翟,还有千百个墨者会阻止不义之战。"
楚王沉默良久,终于挥手:"罢了,寡人暂且不攻宋。"
就在这一刻,天空骤然暗下。李亚伟感到一阵眩晕,再睁眼时,他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手中拿着《墨子》选读。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声重新涌入耳中。
"..."
"..."
"..."
三人面面相觑。龚平的手背上还留着那个新鲜的伤口。茶几上的扑克牌还保持着"王炸"时的样子,可乐罐上的水珠滑落到他未愈的伤口上,刺得他一哆嗦。
"继续?"最终李亚伟轻声问。
龚平用牙齿撕下一截T恤下摆,随意包扎着手,默默收起王炸打出一张单牌。马松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而是安静地跟牌。牌局继续进行,但每当龚平摩挲那张被血渍染红的扑克时,三人的目光就会在空气中短暂相接,仿佛在确认某个超越时空的契约。
……
二零二五年五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