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老宅总蒙着层琥珀色光晕,当第一对燕子掠过雕花窗棂,檐角的铜铃便轻轻晃出细碎声响。这对深谙"旧时王谢堂前燕"典故的生灵,将泥巢筑在我家堂屋梁下,从此以檐为纸,以羽为笔,在人类的烟火里写下了绵延十年的生命诗篇。
筑巢期的燕子最是勤勉。春日清晨,它们衔着沾着晨露的草茎与湿润的泥土,用喙将材料精心堆砌。每一次俯冲与盘旋都带着韵律,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有时夫妻二燕会同时停在巢边,用翅膀轻触对方,仿佛在交流筑巢的心得,又似在互诉衷肠。唐代诗人顾况曾写"泥融飞燕子",眼前的景象,正是这诗句最鲜活的注脚。巢的内部逐渐成型时,它们还会用腹部反复摩挲,将唾液与泥土充分融合,使巢穴既坚固又柔软,恰似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打造的温暖摇篮。
雏燕破壳后的日子,巢穴成了最热闹的所在。"梁间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白居易笔下的场景在此重现。亲燕每日往返数十次,翅膀掠过堂屋的声响如同急促的鼓点。它们精准地将食物送入雏鸟张开的黄喙中,每一次喂食都伴随着幼鸟急切的啁啾。随着雏燕日渐长大,巢穴里常常挤得满满当当,幼鸟们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偶尔还会模仿亲鸟的动作,练习扇动翅膀,为即将到来的飞翔做准备。
岁月流转,燕子一家年复一年地在我家繁衍。它们遵循着"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古老约定,每年春天准时赴约。渐渐地,我发现老燕的羽毛不再如往昔那般鲜亮,飞行时也少了几分轻盈。某个深秋,当其他燕子都已踏上迁徙之路,有只老燕却独自留在巢中。它不再频繁外出,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巢穴一角,偶尔用喙梳理着稀疏的羽毛。那几日,另一只燕子会不时飞回,带来食物,轻轻啄它的身体,似在安慰。最终,老燕在一个寂静的清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它的伴侣将它的身体推出巢穴,随后久久盘旋,发出悲戚的鸣叫,那声音仿佛在诉说着相伴一生的不舍与眷恋。
十年光阴,燕子的巢穴历经风雨,也见证着我家的变迁。它们不仅是屋檐下的房客,更是生活中的诗意点缀。它们用生命诠释着自然与人类的和谐共处,让我懂得,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依然存在着这般温暖而动人的生命故事,如同永不褪色的画卷,镌刻在岁月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