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心地

晨雾漫过窗棂时,我总爱凝视杯中浮起的茶烟。起初是散漫的水汽,遇着微凉的空气便凝成细碎的白,像极了脑中那些无厘头的思虑,东游西荡,没有着落。指尖轻叩杯壁,茶烟骤然震颤,竟在晨光里聚成一缕直上的细线,这才惊觉,寻常的感官体验里,原藏着未被察觉的玄机。

我们总以为看见的是茶烟,实则是眼与光的相遇,是神经末梢将震动译成了"白"的概念;我们总以为思虑是心的活动,却不知每一个念头都循着大脑皮层的褶皱游走,如电流在电路中穿梭。可若只将这一切归为物质的运作,又如何解释茶烟聚散间那瞬间的触动?如《二程集》所言,今之智思虽因神以发,若智短思蔽,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纵有飞的念想,也失了扶摇的气力。

曾在古寺的回廊上遇着一位扫地的僧人,他手中的竹帚在青石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下都落在心跳的节拍上。我问他何为"洗心",他并未答话,只是将扫帚横在膝前,指着廊外的银杏:"叶生叶落,风动枝摇,你见的是叶,还是风?"我脱口而出"都见",他却摇头:"见叶是眼,见风是思,唯有见那'动'的根本,才是会神。"那一刻,晨光穿过叶隙落在他的僧衣上,我忽然懂得,心性的发现从不是单靠眼睛看,也不是单凭脑子想,而是当眼与脑、感与思缠结在一起,如经纬交织成布,如阴阳化合为道,那藏在深处的"神"才会悄然显现。

《易传》说"藏诸用",原来从不是什么玄奥的秘法。就像茶烟总要在冷热相遇时才显形态,就像扫帚总要在起落间才见章法,心性的清明也藏在日常的每一个瞬间里。吃饭时便觉米粒的香,走路时便感脚步的沉,不执着于"我在吃饭"的思虑,也不沉溺于"饭很香"的贪着,只是让感官与思绪如两尾鱼同游于水,不相离也不相扰。这时再看茶烟,便知那聚散之间,既有物质的规律,也有精神的灵动,两者叠加的瞬间,便是觉悟的微光。

有人总问修养的秘密何在,其实秘密就藏在"不用心"里。不是懈怠的不用心,而是放下"我要觉悟"的执念,让感官与理智自然纠缠,让脑智与体验相互成就。如二程所言,会神必有道,这道从不是书本里的字句,也不是禅堂里的公案,而是茶烟聚散时的惊动,是扫帚起落时的清明,是每一个当下里,感与思相遇时那无声的会意。

夕阳西下时,茶烟早已消散,杯中只剩几片沉底的茶叶。我轻轻晃动杯子,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如心在岁月里慢慢清明。原来发明心地从不是一场艰难的追寻,只是让感官与理智不再相互背离,让那被忽略的"神"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里,悄悄绽放。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