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暗访卡片招嫖团伙的日子

前两天,和颐酒店女子遭袭一案受到了全民关注,警方初步审查,是卡片招嫖团伙误以为女事主是“同行”,试图拖拽驱赶。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阿黄。

那是2012年的春天,当时还是学生的我参加了学院一个深度报道工作坊。我报的选题是关于酒店里的色情传单。我想弄明白,这些色情传单到底是谁在发,色情业和酒店之间到底有没有某种勾连,其背后的利益链究竟是怎样的。说实话,那一次的暗访算不得成功,许多事我至今也没搞清楚。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一次暗访却让我接触到另一类人群——中国最的底层社会。遇到他们,改变了我很多。

那时的互联网生活服务类网站才刚刚兴起,满大街都是谢娜“赶集啦”的广告。我通过网站上招募发传单的信息,轻轻松松联系到那些发色情小卡片的团伙。毕竟,在普遍10块钱一小时的广告里,突然出现50块一小时发保健传单的广告,总会显得那么诡异。

每一次,都会有人通知我们在某地集合,通常是一个地铁站出口。受聘的人大概有7-8个,有男有女,年轻人居多。他们把我们带到酒店楼下,拿出色情卡片,到这时我们才知道自己发的是什么。其实我们多多少少也有心理准备,并不会有人提前退出。每一次,他们都会说在楼下等我们出来,然后去另一家酒店。但每一次,当我们发完出酒店后,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每一次,他们都会恐吓我们,说酒店内部有他们的人,如果我们把卡片扔了,他们会通过监控看到,出来要挨打。所以每一次,我都胆颤心惊,告诉同学要是半小时没给他回电话,就让他报警。

直到那一次,我遇到了阿黄。

大概持续一个月跟踪了4-5个团伙的时候,我遇到了阿黄。他是东北人,20岁出头,约莫1米7的个子。他其貌不扬,国字脸,身材挺瘦,穿着黄T恤衫,蓝色牛仔裤。那一天,我是在中关村地铁站外遇到的他。

他也是来应聘发传单的,我知道他注定会徒劳无返,但我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劝阻或揭穿,当时的我,还秉承着记者不介入的原则。况且,我也挺怕被黑社会打。他最多不过多弯几次腰,其实也没什么损失。我每一次都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

没想到,这一次却出了问题。

当我进入酒店,在消防通道躲了一会儿,准备出来的时候,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他把我带到一个房间搜身,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我之前就把小卡片扔垃圾桶了。然后调监控,也没有我塞小卡片的画面。他向我道歉,说是进来几个发色情小卡片的人,他看到我跟他们一起进来,以为我也是。

我拿出学生证,说我是新闻学院的学生,正在暗访这件事。然后向他们证实了长久以来的疑惑——酒店,至少是大部分酒店,是跟这些团伙没有联系的。逮到发小卡片的,一般打一顿然后报警让警察领走。

我不禁有点担心跟我一起来的人了,其实他们也挺无辜。

我在酒店外面等着,过了好久,阿黄出来了。一脸疲惫,黄T恤背面一个刺眼的脚印。我有点不敢看他,内疚,心疼。阿黄看到我,愤怒的问:“你看到他们没?”他指的是那些骗子。

“没呢,早跑了。”

“妈的,下次遇到他们,我一定打死他妈的。”阿黄骂道。“对了,你怎么出来的,挨打了没?”

“没有,我没敢发,待了一会儿自己出来了。他们没为难我。”我不敢说出真相,便又撒了谎。”你怎么了,被打了?”

“老子刚发一会儿,保安就把我拖到一个小屋里去,被打了一顿,还说要报警。我一个劲求饶,才把我放了。”

“我请你吃顿饭吧。”我看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便提议。

“这样好吗?你有钱吗?还是别浪费了。”阿黄看着我,担忧的说。

“还有几十块。”我把兜里的钱掏出来给他看。

“那好吧,我身上没钱了。要不然该我请你。看样子我也比你大一些。”阿黄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接受了我的邀请。

我们在一个小巷子找到一家面铺,我点了一碗牛肉面,他点了最便宜的素面。总共花了15块钱。

那晚,阿黄跟我说了很多。

阿黄来北京前,在老家种地。几年前,他的父亲去世了。家里就剩下他和母亲。在老家,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阿黄家里也穷,讨不到媳妇儿。

前段时间,他来到北京。最早是跟一个同乡当门卫守工地,包住包吃,一个月600块。从早到晚,24小时,从周一到周日,一周七天。没有朋友,不能出去,很孤单。

后来,工地竣工,阿黄的工作没有了着落。他住到网吧,通宵10块钱。上网搜到发传单的广告,每天就有一单没一单的接着。运气好的时候,一波传单可以发好多天,运气不好的时候,发了一天第二天就找不到活了。运气最差的时候,也就是今天。

阿黄没有文化,初中没毕业的他找不到体面的工作;阿黄也没有见识,长这么大来他一直生活在自己那个封闭的小山村;他也没有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能有一天,娶妻生子,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阿黄说,发传单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找个稳定的工作。他有个老乡在建筑工地,他想去那里试试运气。

阿黄还告诉我,如果那边能去,他会给我打电话,让我也跟他一起去。如果我能找到好的去处,也给他说一声。

阿黄还说,等他赚了钱,一定请我吃饭,要吃大餐,去肯德基里吃。

我给阿黄留了电话,但他却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始终没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再没有见到过阿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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