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之三)

一一老重庆人的故事

文/罗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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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回锅肉


那个年月,傍晚可是巷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这条巷子,在新华日报旧址旁边,当时名叫韦家院坝。

小巷里弯弯曲曲的,不时有几节十几节台阶。巷内房屋的外墙斑斑驳驳,墙角能看到绿黑相间、潮湿的苔藓。重庆的小巷,大都是这个样子。

临到傍晚,下班的、放学的、挑担的、拉板车的......住在巷子里的,都回家吃晚饭。巷子里,人群川流不息。

那是困难时期,家家吃饭,都在屋内。临街的也是如此。偶尔,看见一位大姐端着碗,倚在门槛上,嘴里咬着筷子,眼睛无精打彩地朝外望。有时,一两个小娃娃,捧着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碗,窜出门外,但很快屋里就传出喝斥声,小娃娃立刻返身折回屋里。

我家那时就住在这条巷里。中午放学后,就在附近伙食团,吃“罐罐饭”;晚上才回到家里吃晚饭。平时在家吃饭的,只有妈妈、姐姐、我和弟弟。

每次晚饭时,桌上只要有一点油晕,我和弟弟都迫不及待。60年代初,我和弟弟都很小,我们在饭桌上的活跃,总是遭到姐姐的阻挠。她是要我们让着妈妈,让妈妈多吃一点。姐姐在妈妈面前,不动声色,私下却悄悄地用眼色暗示我们。

有一次,饭桌上放着一碗难得的回锅肉。那是姐姐单位伙食团,凭票供应的。姐姐一口未吃端回家里。吃饭时,大概我对肉片太专注、动筷太频繁?姐姐在我脚上踩了我一下,我哇一声哭了。

妈妈莫名其妙望着我,问怎么回事?

我把筷子拍在碗上,指着姐姐:“她踩我!我一夹肉,她就踩我!”

妈妈明白了,也放下了筷子。叹一口气,半天没言语。过了一会,才缓缓对姐姐说:“你在干啥?唉,让他们吃,让他们吃。”

后来年景有了好转,饭桌上才慢慢有了变化。

临街的人家,傍晚,晚饭也逐步由屋内转向屋外了。或者干脆把小饭桌摆到门口。

这些人家放在桌上的,是几瓶老山城啤酒、还有油辣子拌的凉菜。红油漫在盘子里,发出诱人的香味。

当然,也时常看见这些小桌上,有一盘回锅肉。


小搪瓷盅

重庆人都知道,有个大坪医院。妈妈就是在这个医院动的手术。这个医院,当时叫“大坪陆军医院”。

但是,已无治。医生走出手术室,对家里人说,晚了。并说,这种病,病人曾长期疼痛难忍。你们怎么早没发现?早发现,可早治疗啊!

但在之前,家里人谁也没察觉。

当时是困难时期。妈妈有病,自己忍着,不给家人说。

后来,家人们为此痛心,姐姐更是伤心不已。

妈妈动手术后,回到在家里,不能下床了。家里人心里明白,妈妈已到最后时刻。就象一盏油灯,一粒火光虽然在挣扎着跳跃,但灯油已经快耗尽了。全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定量供应的肉票,省下来,尽量用在她身上,竭力为她提供一点营养,让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更长一些。

这些事,都是哥哥姐姐们在操心。他们比我大十几岁,在上班,是我心目中的大人。而我还刚上小学,很多事情,还懵懵懂懂的。

这一天,是我的生日。在小学生的心目中,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放学回家后,我扔下书包,趴在妈妈床边,悄悄把这个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妈妈,记得吧?今天是我的生日!”

妈妈点点头,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会,说了几句可心的话,然后,趁周围无人,赶紧从枕头边摸出一个小搪瓷盅,塞到我的手上:

“拿去,快吃吧!别让你哥哥姐姐他们看见了!”

打开小搪瓷盅,我眼睛一亮!里面,是几小块排骨,和一些卤肉片。这是哥哥姐姐们一大早,在“陆稿荐”排长队,给妈妈买来的。家人千方百计为她提供一点肉食,她却悄悄省下来了。

妈妈没有忘记我的生日。她早就把情意放进了小搪瓷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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