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锁发出熟悉的咔哒声,陈挺的手在把手上停顿了三秒才推开门。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陈挺恍惚觉得时间倒流了。三个月的缺席让这个曾经熟悉的空间变得有些陌生,却又无比亲切。仿佛这三个月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陈挺?!”周明从床上弹起来,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他,”你他妈去哪了!连条消息都不回!”
陈挺的喉咙发紧。他设想过无数次回来的场景,却没想到最简单的问候就能让他眼眶发热。
“抱歉,家里有些急事...”
“不用解释。”张子豪摆摆手,”反正你的课我都帮你签到过了,老李头那儿用了个'食物中毒'的理由,记得别说漏嘴。”
赵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默默递给陈挺。茶是陈挺最喜欢的铁观音,温度刚好。
“谢谢。”陈挺接过,指尖传来的温暖一路蔓延到心底。
宿舍还是老样子——周明的脏袜子堆在床头,张子豪的名牌西装占据了大半个衣柜,赵岩的书桌上整齐排列着物理专著,而他的床铺...竟然一尘不染,像是有人定期打扫。
“林小柔来过?”他下意识问出口,随即后悔了。
空气瞬间凝固。周明假装对墙上的海报产生了浓厚兴趣,张子豪突然开始疯狂按手机,赵岩推了推眼镜:”她来帮你换过床单。”
陈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林小柔,在纽约那家酒店,她站在门口,灯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表妹。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饿了吧?”周明突然拎起外套,”食堂新开了川菜窗口,水煮鱼绝了!吃完饭,我们再去便利店逛逛!”
陈挺任由他们簇拥着自己走向食堂,初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脸上。校园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法学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图书馆台阶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远处篮球场的吆喝声...平凡得令人心碎。
就这样,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张子豪炫耀着他新谈成的商业合作,周明喋喋不休地讲述校园八卦,连赵岩都破天荒地说了几句实验室趣事。陈挺听着,笑着,偶尔应答,仿佛过去的三个月只是一场梦。
“陈挺!”迎面走来的刘晓晓朝他打了个招呼,刘云和黄丽紧随其后,”最近还好吧?”
“还好。”陈挺朝她们挥手回应,望着足球场中王磊和谢志远、刘涛等人进行着激烈的比赛,心中的波涛也被这许久未见的校园生活抚平了几分。
但当他独自躺在床上时,那些画面又回来了——云南茶园里养母含泪交出钥匙;张家老宅阁楼中那个锈迹斑斑的保险箱;父亲林建国工整的考古笔记里记载的文物调包证据;还有那张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父母抱着婴儿时的他,笑容那么灿烂,丝毫不知死亡的阴影正在逼近...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墨发来的消息:”学长,听说你回来了?法律援助社积压了好多案子,明天能来吗?”
陈挺回复了一个”好”字。或许忙碌是忘记痛苦的最好方法。
第二天清晨,他比往常起得早,轻手轻脚地洗漱,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室友。但当他推开宿舍楼大门时,周明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拎着两份煎饼果子。
“就知道你会早起。”周明咧嘴一笑,塞给他一份,”我陪你走去法学院。”
晨光中的校园宁静而美好。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早起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向图书馆或食堂。这种平凡的景象让陈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法律援助社的办公室在法学院地下室,一间不大的房间堆满了案卷资料。李墨和几个社员已经等在那里,看到陈挺进来,眼睛一亮。
“学长!”李墨迎上来,”你瘦了好多。”
陈挺勉强笑笑:”积压了哪些案子?”
接下来的几小时,他全身心投入到案件分析中——租房纠纷、劳务争议、消费维权...这些平凡的法律问题像一剂良药,让他暂时忘记了家族的秘密和那些无法再爱的人。
午休时分,陈挺婉拒了李墨一起吃饭的邀请,独自走向法学院图书馆。他需要查阅几份民事调解的参考资料,下午还有个校园纠纷要处理。
图书馆的阳光房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玻璃天花板洒在长桌上。陈挺沉浸在案例汇编中,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
“陈...陈挺?”
这个声音让他浑身一僵。抬头看去,林小柔抱着一摞书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嗨。”他干巴巴地回应,嗓子突然发紧。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小柔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迅速移开。她犹豫着是否该进来,最终选择了转身:”我...我改天再来。”
“等一下。”陈挺不知哪来的勇气,”关于那个租赁纠纷案,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林同学。”
这个生疏的称呼让林小柔的肩膀微微颤抖,但她还是慢慢走回来,在长桌另一端坐下:”什么问题?”
他们像两个普通同学一样讨论着案件细节,语气专业而克制。但陈挺注意到,林小柔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而他自己握笔的手已经泛白。
“还有...”林小柔突然压低声音,”妈妈让我告诉你,证据已经提交给有关部门了。赵鼎和威廉被限制出境,案件在调查中。”
陈挺点点头:”谢谢...姑姑。”
这个称呼让两人都沉默了。阳光依旧温暖,却照不进他们之间突然横亘的鸿沟。
“我该走了。”林小柔最终站起来,”文学社还有会议。”
“嗯。”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欢迎回来...表哥。”
这句轻轻的”表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陈挺的心脏。他看着林小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突然意识到,有些伤痛,连时间也无法完全治愈。
接下来的日子,陈挺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法律援助社的案件,模拟法庭的准备,司法考试的复习...他每天忙到宿舍楼门禁前才回去,累得倒头就睡,不给回忆任何可乘之机。
而校园生活,表面上一切如常。只是法学院和文学院的学生们注意到,曾经形影不离的那对”金童玉女”,现在连眼神交流都刻意避免。
四月中旬,校园里的樱花突然开了。某个没有课的下午,陈挺特意避开了路过的孙亮和丁元,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樱花大道——这里是他和林小柔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彼时她穿着淡蓝色连衣裙,在飘落的花瓣中转身对他微笑...
而现在,她就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独自看着书。阳光透过樱花枝桠,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挺转身想走,却踢到了一颗石子。林小柔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你也...来这里看书?”她先开口,声音很轻。
“嗯。”陈挺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雪般飘落。林小柔合上书,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吧,这里阳光正好。”
陈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刻意保持着距离。长椅很小,他们的手臂几乎要碰在一起,却又都小心翼翼地避开。
“《春日谣》的版权纠纷解决了。”林小柔突然说,”赵岩父母很感激你的法律建议。”
“应该的。”
“周明说你每天工作到很晚。”
“嗯,案子多。”
沉默再次降临。一片樱花落在林小柔的发间,陈挺的手指动了动,又强迫自己收回。
“陈挺。”林小柔直视前方,声音微微发颤,”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我知道。血缘关系...”
“不是那个。”她转过头,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是说,我们不能假装陌生人了。太难受了。”
陈挺怔住了。这几天来,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可我们是...”
“表兄妹,我知道。”林小柔深吸一口气,”但这不代表我们必须形同陌路。我们可以...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
樱花继续飘落,有几片落在他们之间的长椅上。陈挺轻轻拾起一片,放在掌心。
“比如?”
“比如...家人?”林小柔试探着说,嘴角微微上扬,”你本来就是我表哥啊。”
这个简单的逻辑让陈挺哑然失笑。是啊,血缘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他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
“那...表妹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尝试着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林小柔的眼睛亮了起来:”还不错,就是有个表哥突然从学校消失三个月,让人很担心。”
“这个表哥真过分。”
“是啊,特别过分。”她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以后不许这样了。”
陈挺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一次,他没有收回手,而是让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
“我保证,表妹。”
樱花雨中,他们相视而笑。这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加坚韧;不是友情,却比友情更加深厚。这是一种全新的羁绊,建立在血缘与共同经历之上,或许,这正是他们最需要的。
远处,周明和张子豪躲在树后偷看这一幕。
“所以他们现在是...表兄妹?”周明困惑地挠头。
“闭嘴,看着就行。”张子豪难得没有讽刺,只是静静地看着樱花树下那对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
赵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根据遗传学,三代以外的表亲结婚在法律和生物学上都是允许的。”
“我靠!”周明差点跳起来,”赵岩你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你这结论...”
“只是科学事实。”赵岩推了推眼镜,转身离开,留下周明和张子豪面面相觑。
樱花依旧在飘落,覆盖了过往的足迹,也孕育着新的开始。校园生活还在继续,而属于这群年轻人的故事,也翻开了新的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