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

【无戒学堂】李飞最近很苦恼。化工厂里最近流传着人事改革的风声,说是要抽调一部分上白班的工人下车间。白班的意思是按时上下班,一般很少有重体力活,车间就正好相反,三班倒,还尽是搬原料桶、搅拌反应池之类的重活。车间工人们经常自嘲,下了班走在回家路上的夜班工人,队伍就像是一群出动的耗子,生物钟乱得像刚刚坐了趟国际航班。

李飞从十八岁的时候接班父亲,在这座内陆小城的化工厂电工班已经工作了二十年,从学徒工干成了青工,从青涩的孩子长成了偶尔也会说荤段子的中年大叔。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李飞埋头在杂乱的电线之间,奔忙在一个又一个电路故障之间。回想过去的二十年,李飞常常被自己的忠于职守、默默付出而感动,虽然在感动过后,他也发现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度过了自己的一生,这个发现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填满了李飞对化工厂的偶尔淡漠的感情。
化工厂有着自己的职工宿舍,在那个住房紧缺的时代,郊区或者乡下来的工人们没有别的住处,就纷纷收拾起被窝住了进去。渐渐的,原先那座破旧萧索的三层小楼变得热闹嘈杂。时间飞快,单身的青年工人在那里结婚生子,清一色光棍的宿舍楼有了女人和孩子。
化工厂工种齐全,管工、钳工、电工,那三层小楼平日里有了生活上的什么问题,大多可以内部解决。哪天谁家水管破了,就有人在楼道里喊老刘,不一会儿一个戴蓝色帽子手提扳手的男人就从某个门里出来。自行车坏了喊老冯,而谁家线路烧了,就该李飞出动了。三层小楼像一个大家族,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可自从传出人事改革的消息,三层楼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了。经常有要好的两三人在门口或者角落低声说话,看到有人上来,就故意提高声音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给那后来人听,似乎要自证清白。
李飞也注意到,经常有人进出现任厂长王志强家,进去的人没有空着手的,出来的人大多心满意足。越来越多的人战战兢兢又心怀期待得走进那个门,李飞开始着急了。
可是难道自己也学他们去送礼吗?送礼能给王志强送吗?那个小时候把尿洒在自己头上的臭小子?
那还是十几年前,李飞刚刚进入化工厂,认了同在电工班的王志强的爸爸王福财做师傅。王福财技术高,只要你说厂里哪个车间哪个办公室的电路出了问题,王福财立马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因为心怀全厂电路的一手绝活,王福财很受人尊敬。可截然相反的是,王福财在家里面对老婆,就像老鼠遇见猫,大气也不敢喘。
在一个冬天,王福财老婆出门逛街,到了晚上八九点还没回来。王福财在家里坐立不安,儿子三岁离不了人。等到十点医院来了消息,王福财老婆逛街的时候不小心踩空,胳膊脱臼了,现在正在医院打石膏。王福财马上找来徒弟李飞,将儿子交付给他照顾。就是在那一晚,李飞抱着现任的厂长王志强,当时的三岁孩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王志强一泡热尿披头撒在了李飞脑袋上。
想到这,李飞嘴角笑开了花。那个臭小子,一大早就爬起来,骑在自己脑袋上撒尿。
想到这,李飞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时候的臭小子将现在的王厂长对应起来。王福财虽然有些惧内,但是为人正直,自己当学徒的时候没少受到师傅照顾,没少跟着师傅对抗厂里一些侵犯工人利益的人和事,因此李飞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师傅的儿子、在淳朴家风中长大的的王志强,同时也就是现在的王厂长会是一个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人。
李飞下定决心,绝不去向他送礼。
半个月后,厂里的人事改革落下帷幕。平日里表现良好的车间工人进入了白班队伍,而上白班的一些人,因为平日里工作不认真不负责,还妄图用贿赂换取庇护,被下放到了车间,从事体力劳动。
厂里一片叫好,这个时候,李飞逢人就说,想送礼的人也不看看我师傅家是什么人?能受他们的侵蚀?我进工厂跟王师傅第一天就知道,小王厂长三岁时候把尿洒在我头上的时候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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