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子夏和吕钦走出民政局,子夏的目光从进去时候的执拗变得空洞起来,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这个姝儿的爸爸,从今天起,就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一段过往。七月的蝉在路边的白杨树上长吁短叹,半天也说不出一点故事,只剩一片聒噪。吕钦抬头看着这个和自己风风雨雨走过的女人,岁月悄悄在她脸上刻下了年轮,那个青葱秀气的女孩在时光里变成了极普通的妇人。她依然这么倔强!心底某一处柔软飘过,他的眼睛湿了,或许是扬沙迷了眼。
细想初时的艰辛岁月,因为穷,家便成了最温馨的地方,那个十六平方的宿舍,集厨房卧室书房于一体,日子简单而充实。子夏怀孕了,依旧在那间宿舍静心的做着一日三餐,姝儿出生在冬天,破旧的宿舍和周边环境影响,他们决定买套旧房子。小城的房价并不高,子夏的爸爸退休了,有点积蓄,给了一些钱,找她妹妹借一些,然后吕钦去找自己的亲戚,他有三个舅舅五个姨两个姑呢。
吕钦家是乡下的,大学毕业靠自己找到工作,一直大家视他为骄傲。兴致勃勃的吕钦把所有亲戚家跑遍了,暮色里耷拉着脑袋回到宿舍,他一分钱也没有借到。低着头,怯怯的重复着那些人的话语,子夏笑着说“咱本来就是借啊!人家不借给也是正常的。看你以后还把自己的日子不当回事!”第二天,子夏挺着大肚子,找到她的爸爸和表姐,凑齐了钱。
很快就要生了,医院里吕钦的妈妈送来许多漂亮的小衣服,小被褥,子夏的妈妈守在跟前。医生说脐绕颈,需要剖腹,吕钦手忙脚乱发现兜里只有一千块,吕钦妈妈给了五百块,嘟嘟囔囔的。吕钦也顾不上计较,赶紧找伙计借钱。下楼碰见子夏姐姐拿着收据上来,“妈知道你俩刚买了房,提前叫我准备钱,怕子夏难产,你们没有积蓄。我交了三千,单子你收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赶紧签字去。”
手术室门口,吕钦的妈妈不停的指着手术单上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发问医生,“这种情况的几率是多少?会不会两个都没了?”吕钦头也不抬签完字,说“医生,赶紧手术吧!”他妈还在那里嘟囔,吕钦一把把他妈妈拉到外边“妈,子夏是给我生孩子,作为一个男人连住院费都交不起,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了,您就别添乱了!”
“傻孩子,你就是傻,那医生说孩子缺氧可能会是傻子,子夏身体不好,手术有风险,这要是万一子夏死了,孩子傻了,你还怎么过?”
吕钦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果那年你生我是这种情况,我的奶奶和爸爸也会像你一样吗?你走吧!我不允许任何人诅咒我的老婆孩子!”
“你这孩子就是傻!我是为你好啊!”
吕钦不再理会母亲,他站在手术室外无声的哭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拿起电话给领导打通“我老婆手术难产,我们没有经验,准备的钱不够,先借点好吗?”不一会,领导和出纳过来,给了吕钦5千元,“你们还是年轻,住院一定要先准备好钱。一会同事们就来了,帮帮你!”
姝儿取出来美丽健康,子夏剖腹发现还有一个肌瘤,又二次手术,从手术室推出来已是六小时之后。人还在昏迷。子夏的母亲在床边一直呼唤着晕过去的子夏,吕钦的妈妈只是抱着花儿一样的姝儿,抚摸着那美丽的小脸,没有多看一眼子夏。
琐碎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子,也为鸡毛蒜皮的事情闹的鸡飞狗跳的。二十天时候,吕钦悄无声息把妈妈送回了乡下。他们说女人月子不能生气,既然改变不了妈,那就让子夏眼静一下吧!子夏的母亲一直照看着女儿和外孙女,吕钦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他们家穷,人在穷苦的时候难免自私而目光短浅,妈妈因为缺钱,把钱看得很重,吕钦一到假期就回到家里劳动,从上学到上班。记忆里妈妈总是大声的吵着,而岳母是个很文静的女子对比之下,那种差距越发明显。有时妈妈骂自己娶了媳妇忘了娘,吕钦很苦恼,这是什么逻辑啊!
最初的几年穷苦日子过了,吕钦凭借自己努力渐渐成了单位的技术权威,也因为专业扎实,经常被外聘,日子不再那么拮据了。子夏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女人,打打小麻将,做做家务,他回来给现做碗饭,他不回来也不打电话追问,日子简单而快乐。
周四吕钦表弟结婚,周一吕钦就告诉子夏,要忙几天,子夏习惯的不过问。周三夜里,吕钦送完最后一批物资已是两点半,五点又开车接新娘化妆,七点送回新娘后又开始接客人,计划接回客人接媳妇的路上,因为疲劳过度,吕钦的车撞在路边一棵树上。子夏习惯性送完孩子计划把饭做好去吕钦表弟家里,医院的电话来了。
伤势不重,亲戚们下午转了一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只留下疲惫不堪的子夏守着皮开肉绽的吕钦。子夏有些悲凉得说“好的时候,你是大家的。亲戚里最亲近的儿子、侄子、哥哥弟弟,大家共用用坏了,就扔给子夏,就是子夏的老公。”
“别这样说,我心里有底。”吕钦拉着子夏的手。“能有什么底?还不是说,我总不能不管!”子夏看着吊瓶。一点点滴下去,那个人就有了活力。天色渐暗,窗外叶子开始飘零,秋色渐深,霓虹灯下的世界美得失真,只有这一刻,他是实实在在属于她的。
出院后的吕钦,渐渐又和初时一样忙。许久吕钦没有给家用了,天冷,想买一件大衣,拿着吕钦的工资卡,却去不出来款。到了柜台才知道吕钦的工资卡用来抵押贷款,那边没有及时还款。沮丧的子夏回到家,打了电话,吕钦支支吾吾说“怕你生气,表哥大勇哥前段时间开面馆没有钱,我给他担保贷款。前几天银行催贷,我打电话,他最近生意不好,新店用钱地方也多。”子夏挂了电话,忽然有些悲哀,他真的不是她的,她在他的世界,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子夏来到大勇面馆,生意的确不是很好,有两个人在吃面。“子夏,你吃了没?我给你下碗面吧!”“我不吃,就是姝儿要交补课费,天冷了,暖气费也要交,还要准备换季衣服。昨天去银行,他的工资卡冻结了,你没按时还款吗?”
“也不是我不还,实在周转不开啊!子夏,要不你们再借我点钱,周转一下,过段就好了。现在吕钦在位,你们有活钱,等我转开了就还你。”
“我要有办法今天也不会来找你,我们都是凭工资过的人,都要过得去。”
大勇始终咬住自己暂时周转不开,子夏腼腆,转身就走了。出门听见大勇给他妈说,“吕钦混的那么好,能没钱?这子夏就是小家子气。”
打开衣柜,真的没有哪一件衣服是当季品牌。子夏毅然上街把那件心仪已久的大衣买了,索性做了个头发,终归自己还养的起自己,何必呢。头发做完很晚了,回到家吕钦在客厅“你干嘛去了?打电话不接,我还没吃饭呢。”“我累了,你自己看着吃一点吧!”
“老婆,好了,别生气了,大勇现在困难,咱就帮一把!有钱谁愿意装啊!老婆这件大衣很漂亮,头发也好看。”
子夏不吭声回到房子,一个念头闪过,离婚,她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害怕。
冷战几天后,吕钦悄无声息替大勇把钱还了。大勇的弟弟小勇盖房子,找吕钦帮忙倒点钱,吕钦恰好管一个工程,就让工队给算低价钱把房子盖了。结果盖完后小勇只给了一部分钱,还四处吹嘘吕钦有本事有权。工队从吕钦这里没有得到想要的好处,就找小勇。小勇说话不好听,工队就到单位找吕钦,结果闹的沸沸扬扬,小勇再给了一部分钱,吕钦在工程中做了让步。这种事情影响很坏,那个工程完后,单位领导许久不再让吕钦主管项目了。
这是压垮子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平静的起草了离婚协议书,平静的商讨了细节,平静的和吕钦离了婚。她知道,离了婚他很快就能找到年轻的女人,可是,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吕钦开始以为子夏赌气,毕竟自己现在年轻有为,周围都快把他捧上天了,他以为子夏不会和自己离婚,也就赌气把协议签了。姝儿子夏管,他净身出户,每月给抚养费。没想到签了一切都是真的。
离了婚的子夏,有了精力收拾自己,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这一刻她是姝儿的妈妈,吕钦反比婚姻持续期间更有责任心了。一年后,吕钦再婚了,这个叫小倩的女人年轻,工于心计,吕钦的亲戚几乎被她走光了,包括他的父母,给一点生活费,没事就让住到乡下。但对姝儿的抚养费,她从不为难,总比协议写的要多一些。奇怪的是,吕钦的妈妈和他的亲戚都说小倩是过日子好手,子夏扶不上墙。
有一次在街上碰见了,子夏正在试衣服,小倩看了说“好看!”和子夏一起来的男人很快付了款,急匆匆走了,看来不是老公,学会花男人钱,也是子夏的长进吧!看着子夏离去的背影,小倩给自己买了几套衣服,刷着吕钦的卡,灯光下越发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