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王沉迷于剑术,他的宫殿前,日日都像开了杀场。三千剑士眼里喷着凶光,听得一声令下,便如饿狼扑食般绞在一处——铜剑相击震得殿梁发抖,血珠落在砖上,汗臭飘出了宫墙外。吓得百姓们都绕道走。
可赵王看得眼都直了。见有人一剑刺穿对手咽喉,便拍着大腿叫好,酒洒了满衣襟也不顾。就这么闹了三年,赵国的粮仓空了大半,边境的兵丁换了三拨,邻国的密探却越聚越多。
太子悝请庄子劝说赵王。
庄子见赵王,拱手,声音不高不低:“臣的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赵王眼睛亮了,把酒爵一放:“哦?那你比殿前这些人如何?”
“他们?”庄子轻笑一声,“臣的剑,得先跟大王说清楚道理,再试不迟。”
庄子上前一步,问:“大王可知,剑有三种?”
赵王愣了愣:“剑还有三种?”
“正是。”庄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洪亮,像风穿过山谷,“第一种,是天子之剑。”
“这剑的锋,是燕国的燕溪石城,尖得能劈开浮云;刃,是齐国的泰山,利得能斩断大地脉络;脊,是晋国卫国的土地,宽厚得能承载万物;环,是周地宋国,圆转得合着四时;柄,是韩国魏国,稳稳托着天地。这剑鞘里裹着四方蛮夷,系带拴着渤海,剑穗垂着恒山。用时顺五行流转,合阴阳开合,挥出去,上能劈开浮云,下能斩断地脉——天下诸侯见了,没有敢不低头的。”
赵王听得呆了,手里的酒爵“当啷”掉在地上都不觉察。
庄子又说:“第二种,是诸侯之剑。锋是国中最勇敢的武士,刃是最清廉的大臣,脊是最贤良的谋士,环是最忠诚的百姓,柄是天下豪杰。这剑上应日月星辰,下合四季轮转,挥出去,能让境内安定,四邻归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前仍在嘶吼的剑士,声音冷了几分:“第三种,是庶人之剑。那些人头发像乱草,胡子遮着脸,瞪着眼珠子,攥着剑互相砍杀,赢了也不过是杀了个人,输了就成了地上的烂肉——于国事,于天下,半分用处也没有。”
说到这儿,他盯着赵王:“大王是天子,却天天围着庶人之剑打转,跟斗鸡似的盯着他们砍砍杀杀,岂不是把自己降到了草芥的地步?”
赵王的脸“唰”地白了。他望着殿前那些面目狰狞的剑士,忽然觉得他们像一群聒噪的蝉,吵得人头疼。再想起庄子说的“天子之剑”,那山河在握、天下归顺的景象,像一道光劈开了他心里的迷雾。
“我……”赵王张了张嘴,声音发哑,“我竟糊涂到这般地步。”
庄子躬身行礼:“大王若明白,便请回殿安坐吧。剑的事,其实早就说透了。”
赵王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却没再看殿前的剑士一眼,径直走进了内殿。
从那天起,赵国王宫前再没响起过铜剑相击的脆响。赵王三个月没出内殿,每日翻看地图,召大臣议事,粮仓渐渐又堆满了粮食,边境的兵丁也重新整肃起来。
那些剑士没了赵王的赏钱,没了争斗的场地,渐渐地没了声息。
而赵国的土地上,又响起了耕牛的哞叫,市集的吆喝——所有声音都比剑声更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