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凤姐带着尤二姐,邀请尤氏一块去见贾母。尤氏是一个没嘴的葫芦,她不会多嘴多舌,但她的出现就说明凤姐非常贤惠。贾母正和孙女们说笑,看到凤姐带了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进来,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可怜见的。”凤姐说:“老祖宗细看,好不好?”又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尤二姐行了大礼,贾母说:“你姓什么,几岁了?”凤姐说:“老祖宗别问,你说她比我俊不俊?”贾母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她的肉皮儿和手,鸳鸯还揭起裙子来叫贾母看。贾母说:“倒是个齐全孩子,我看她比你还俊呢!”凤姐听了,跪下把她在尤氏那编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说:“老祖宗发慈心,先许她进来,一年后再圆房。”贾母说:“你这么贤良,很好啊!但只能一年后圆房。”凤姐带着尤二姐给贾母磕头,又说:“您派两个女人带着去见太太吧!就说是老祖宗的主意。”凤姐挟天子以令诸候。尤二姐见了天日,从李纨那儿挪到东厢房去住了。这时,凤姐挑唆张华,一定得要原妻,结果察院批张华所定之亲仍娶回。张华人财两进,他到贾家去领人。凤姐报告贾母,说:“这事是珍大爷办得不对,他没和那家退亲,怎么叫人给告了呢?现在官司都定下来了。”贾母听了,把尤氏叫来,说:“你妹子跟别人订了婚又没退,怎么叫人告了?”尤氏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退?”凤姐又说:“张华说没见银子,而且他老子说,亲家母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做二房。幸好琏二爷不在家,还没圆房,不过人来了,送回去岂不伤了脸面。”贾母说:“又没圆房,没得强占人家有夫之妇。”尤二姐听了,说:“我母亲确实是某年某月某天给了他十两银子退了婚,他这是穷极了告状,我姐姐没错办。”贾母一听,说:“刁民难缠,凤丫头去料理吧!”凤姐做梦也没想到尤二姐这个任人宰割的羔羊,竟在关键时刻向贾母说出某年某月某日给了银子退了亲,而贾母把这事交给了她,她只好应着。

凤姐命贾蓉去办,贾蓉深知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去成何体统,贾蓉派人去告诉张华,说:“你现在得了这么多银子,何必要原人,你不怕我们爷们生了气,找一个由头,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赶快走,再赏你点路费。”张华和父亲就跑回原籍了。贾蓉回风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走,官府知情,也不追究了。”风姐听了,心想:“若必定让张华带回尤二姐去,未免贾琏回来,不再花几个钱包占住。她不去,自己伴着还妥当,以后再做道理。”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倘或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不该将刀靶付与外人,因此悔之不迭。又命旺儿遣人寻着他,或讹他做贼,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必将张华治死,斩草除根。旺儿领命出来,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她去,再做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说:“张华因有了银子,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被截路人闷棍打死了。”凤姐自此方丢过不究。贾琏事毕回来,看到新房已被封锁,只有一个看房的老头儿,问起原故,老头儿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来见贾赦,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的丫鬟秋桐,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回来见风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反不似往日容颜。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心中一刺未除,又平添一刺,说不得且忍气吞声,命人摆酒接风,贾琏心中暗暗纳罕。凤姐无人时,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很不好,连老太太、太太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儿就不干净,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了个倒仰,又查不出是谁说的。日久天长,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个鱼头来拆。”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们无不言三语四,指桑骂槐,暗相讥刺。秋桐自以为是贾赦之赐,连风姐也不放在眼里,岂肯容她,张口骂道:“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风姐听了暗乐,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风姐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每日命人端了菜饭给尤二姐,那茶饭都是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己拿钱出来弄菜给她吃,或是带她去园中玩,在园中厨房内另做了汤水给她吃,也没人敢回风姐。只有秋桐一时撞见了,便去告诉风姐,说:“奶奶的名声是平儿弄坏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倒只咬鸡。”平儿不敢多说。

贾琏现在有了秋桐,把在尤二姐身上的心渐渐淡了,凤姐虽恨得宠的秋桐,但她想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她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她现在是二房奶奶,爷心坎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碰她,不是自寻其死。”秋桐是个不讲礼仪、不顾廉耻、一味争风吃醋的泼货。她听了凤姐的话,越发天天乱骂:“奶奶是软弱人,我却做不来,奶奶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让我和这淫妇做一回,她才知道。”凤姐假装不敢说话,气得尤二姐在房里哭,连饭也吃不下,又不敢告诉贾琏。次日,贾母见她眼睛红肿,问她又不敢说。秋桐抓乖,悄悄告诉贾母,说:“她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她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说:“人生得太娇俏了,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她,她倒这样争风吃醋,可知是个贱骨头。”因此,便不大欢喜。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踏践起来,弄得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与她排解排解。尤二姐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得了一场病。夜里合上眼,看到她的妹子,捧着鸳鸯剑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做贤良,内藏奸狡,她发狠定要弄死你。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既进来,亦不容她这样。你拿我这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尤二姐说:“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这样的恶报是我应受的,我怎么再去杀人?也许老天爷可怜我,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尤三姐说:“姐姐,你是个痴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虽悔过自新,但你已经把人家的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能容你安生。”尤二姐说:“既不得安生,也是理之当然,我也无怨。”尤三姐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贾琏来看她时,她说:“我这病是不能好了,但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不知是男是女,若天可怜,生下来还行,若不行,我的命都不保,何况他呢?”贾琏说:“你放心,我找人来给你医治。”凤姐先用来者不善的丫鬟迫害尤二姐,再借秋桐来辱骂伤害尤二姐,最后胡庸医来了。胡庸医看到尤二姐的脸色,魂魄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看完病,一口咬定,月经不调,一副药下去,一个男胎打了下来。尤二姐存在的价值和希望全部破灭,请其他的太医来看,说:“这个医生用了虎狼药,她元气伤了八九,煎药、丸药同时并用,且闲言闲事都不要听,才能好了。”贾琏把胡庸医找来,打了个半死。凤姐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于是在天地前烧香,祷告说:“自己愿意长病,只求尤氏妹子好了,再生个男孩,就此吃斋念佛。”大家都称赞她贤惠。

贾琏喜新厌旧,经常和秋桐在一块。凤姐跟平儿说:“你看我多病,怀不了男孩,你也怀不了。她现在怀了又没福,这是怎么回事儿,算算命吧!”算命先生算出来尤二姐是属兔的人冲了,这里只有秋桐属兔。凤姐诚心诚意地劝秋桐说:“你赶快出去躲一躲吧!”秋桐大骂:“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她?好个爱八哥儿,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眼,哪里来的孩子?她不过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稀罕那杂种羔子,我不稀罕。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是一点不搀假呢!”秋桐跑到邢夫人那里进谗言,又到尤二姐窗下大哭大骂,尤二姐更添烦恼。晚上,凤姐睡下,平儿过来劝尤二姐好好养病,不要理那畜生。尤二姐说:“我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姐姐也因我受了一些闲气,我只怕逃不出命来,只好来生报答了。”平儿走后,尤二姐把衣服穿戴整齐,上炕躺下,吞金而亡。尤二姐对凤姐的迫害一筹莫展,她像待宰的羔羊,流着悔恨而无奈的泪水去了。当下合宅皆知,贾琏大哭,要为尤二姐办丧礼。凤姐推有病,忌三房,便来回贾母。贾母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开丧破土,停个三五天抬出去,或烧或乱葬岗埋了完事。”丫鬟来请凤姐,说:“二爷等着拿银子呢!”凤姐回来对贾琏说:“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三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拿去吧!”贾琏无话可说,只好去拿体己,开箱一看,一滴无存。只有一些折簪烂花,半新不旧的绸绢衣服。贾琏触景生情,提着衣服要去烧了。这时,平儿偷偷地把一包二百两的碎银子交给他,说:“你要哭,在外面哭多少不行,跑到这儿来点眼。”贾琏听了,把尤二姐的一条裙子递给平儿,说:“这是她家常穿的,你替我收着,做个念想。”贾琏拿了银子出去了。凤姐两面三刀,毒辣凶狠,杀人不见血,去了心腹大患,但是却带来了许多恶果。一是她丢掉了平儿这个同盟军,平儿对凤姐重新有了清醒的认识。凤姐对贾琏的二房赶尽杀绝,让平儿兔死狐悲,对凤姐有所提防。二是贾琏怀疑尤二姐死得不明,他看到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说:“奶奶死得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劝说:“我姨娘自己没福。”一边说,一边往南指着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贾琏对凤姐有所怀疑,和贾蓉联手行动要查清真相。三是凤姐授人以柄,她不择手段,留下太多蛛丝马迹。张华掌握着凤姐制造假案的证据;旺儿掌握着凤姐从讯家童到诱骗尤二姐进府的证据;秋桐掌握着凤姐挑唆她和尤二姐作对的证据;王信、庆儿掌握着凤姐和察院来往的证据。将来一旦真相大白,墙倒众人推,凤姐的把柄接二连三掌握到贾琏手里,贾琏跟她来个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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