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养活过一只兔子。
说起来也要十一二年前了,家里养了一只兔子。我起初是不爱兔子的,相比兔子,我更喜爱狗,狗似乎比兔子显得更通人性一些。这或许是人对狗的“刻板印象”,但相处起来,果然印证——那兔子是不亲人的,总是与人保持一段距离,即便只有一拳远近,它却从不贴人,后来我明白,这是兔子的智慧,一拳的距离是它随时可以脱身而走的保障,此刻一拳,下一刻便或许是一尺,又或者彻底消失不见,这便是兔子的冷情与洒脱,自然,若你对它好些,下一刻的距离便可能是一指——总之不是零,人言“狡兔三窟”,果真名不虚传!
这只兔子却又与众不同,寻常兔子胆子不大,却可孤注一掷,因此有俗语“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一说,若狮子不用全力,兔子便可用后腿全力一击,博取那一点逃生的可能。只是我的这只兔子,胆子大得出奇,敢于去到任何地方,敢于去做任何寻常兔子不敢做的事。它不甘受任何委屈,便是喂养它的人,也不可压了它的性子,颇有一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架势,似是说:“又不单你一家养兔子!”诚然,烤兔店养的兔子不少,可我琢磨,它宁可三天后成一只烤兔,也不愿受这满身尘埃的人的委屈。
这只兔子凡遇事皆尽力——这是兔子的孤注一掷,同时又十分明白变通,我曾亲眼见得,它将街上的群狗耍得团团转,也见得想抓它吃肉的人迷失在胡同最深处……这不是单单孤注一掷便可做到的,它总能将“唯一的机会”变成多选题。
我养了这兔子很多年,对它的了解却忽深忽浅,当有许多人质疑:一只这样的兔子怎样能活许多年呢?我只好回答:它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兔子。于是那些人不再追问。他们大概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过我却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兔子的变通:不能够理解的事情便不要深问,即便问到答案亦无能为力,只会心中落下病。兔子只能去解决自己理解范围之内的事,其实人也是这样。
这只兔子睿智而潇洒,坚韧又通透,总在该明白时明白,该糊涂时糊涂,该坚持时坚持,该放弃时头也不回。仿佛天地之间,它不是一只动物,而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境界隐者,看着芸芸众生,享受自己的生活。只是很巧合,隐在了我这里,所以它的故事,我尽知道。
前天过生日,却并不怎样美妙,发了两天的烧。昨天烧退,寻思出去吃些美味庆祝。回家已至深夜,那兔子跳起来,与我招呼。我倦怠了,与它相望一眼,道声明天见,就去睡下了。
今天四点多,我听不到外头的动静,起来查看——那与我共处十多年的兔子,死了。
作于 二零二四年 十月 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