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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两种人--无数类“两种人”:活人和死人、男人和女人、好人和坏人、我们和他们、我和别人...
今天说其中一类:演戏的人和看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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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语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指的是真演、真看、真信的人。
比如“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和袁四爷,一个真演,一个真看。
程蝶衣是疯子,以为跟段小楼说好唱一辈子霸王和虞姬,那就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
袁四爷是傻子,在黑暗里鼓掌,在法庭上疾呼,上刑场还迈着方步。
刘慈欣在《球状闪电》一开头就写道:理想主义者和玩世不恭的人都觉得对方可怜,可他们实际都很幸运。
演戏真演、看戏真看的人,算是理想主义者,觉得世人可怜,世人也觉得他们可怜。
这一类人特别投入,也特别危险。一旦戏外无戏,便不知如何自处;或者分不清戏内戏外,演戏的把戏里的自己真当角色去过,看戏的把戏里的好人坏人真当好人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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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是少数,世人多是演的假演,看的假看,大家都假信。
“红楼梦”里有十二个唱戏的小姑娘,除了藕官和菂官陷在假凤虚凰里出不来,别人都卸了戏装,去做丫头。不唱那出戏,唱好这出戏就是了。
宝钗过生日,她是看戏的主角,但心思不在戏上,为讨贾母欢心,专点热闹戏文和甜烂之食。她知道,老太太让你当主角,你就真是主角啦?
可见,唱戏的分主角配角,看戏的也一样。不管唱戏还是看戏,得弄清楚了自己的主次。
配角和龙套们都得跟着主角演,别把自己当主角。主角演关公,一场戏赚四百,配角演颜良、文丑,一场戏赚一块二。赚四百出四百的力气,享受四百的待遇;赚一块二出一块二的力气,享受一块二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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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主角还是配角,不管唱戏还是看戏,想当“戏精”不容易。
戏精不是一般人。真正的戏精是天生的,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随时保持着进入状态。
康熙识破韦小宝为天地会办事,韦小宝赶紧跪倒说:皇上鸟生鱼汤,赛过诸葛之亮。奴才尽忠为主,好似关云之长。
这样的表态领导高兴,符合自己小丑的身份。康熙虽厉喝:你给我从头至尾,一一招来!只消有半句虚言,我立刻将你斩成狗肉之酱!但说到最后四字,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意。
在洪教主前、在九难前、在陈近南前、在其他人前,韦小宝角色转换自如,毫无滞碍。所以,他能看大戏、唱大戏。
这样的戏精,不会如程蝶衣那样真演真看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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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当不成戏精,也演不了主角,但架不住江湖上都爱演戏、爱看戏,隔三差五有戏,隔三年五载有大戏。于是,就算不爱演戏,也得看戏,至少得学着看戏。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虽然演戏主要看唱念做打,但大多数人看的是排场。
有了排场,往往戏就能成功一大半。
比如,红花会老当家于万亭去世,陈家洛要接任。本来就这么些当家的,能去的都去接一下不就完了?不行,各位当家的祭出了“千里接龙头”的排场。两个人一组,一会儿出发一组,一会儿出发一组。
这就是排场,显示重视,不怕重复。给自己人看,也给旁人看。
再比如,任我行复出,凑了两三万人,到华山朝阳峰顶去滋事。
多年前看这段,年纪小,不太懂,觉得任教主出动这么多人,是为确保一举荡平五岳剑派。后来明白了,不是这么回事。那时,左冷禅眼盲,恒山三定和天门俱死,就算没有思过崖后洞的自相残杀,五岳剑派也架不住日月教一波冲锋。
任我行这叫摆排场,演戏给五岳剑派看,也给自己人看,还给江湖上其他人看。这样的排场摆出来,霸主的位子才坐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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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戏摆排场,还摆拍。
本来嘛,演戏演戏,都是有剧本、事先编排导演好的,然后再端出来走一遍场。戏演的怎么样,主要不在现场发挥,而是事先预备。
比如,鲁有脚死了,丐帮没了帮主,要找新的。
其实这事很简单,以前丐帮帮主都是上一代指定。汪剑通传给萧峰,洪七公传给黄蓉,黄蓉传给鲁有脚,都是这么干的。大家没意见。
但这次黄蓉想传给自己的女婿耶律齐,可能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就搞了个比武大会,走走过场。
大会还没开,大家都知道耶律齐是内定人选。郭襄早就把郭芙叫做“下一任帮主夫人”,郭芙貌似谦虚一句:你姊夫也未准成,可别把话先说得满了,教人家听见了笑话。
你看,这是怕别人笑话,不是不承认内定这回事。
这种比武最不靠谱了,当年游坦之虽然比武赢了,但把个帮主当得稀烂。这次也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冒出来一个何师我,就是霍都假扮的,把耶律齐给打了,弄得他很没面子。又冒出来一个杨过,给他小姨子郭襄祝寿,整得场面极大,弄得他很没面子。
演戏最怕出来搅局的,不按剧本来。耶律齐被弄得两次没面子,灰头土脸,上位后这帮主当得也没啥意思。
这种大戏,要不就别内定,要内定了就得万无一失。这可是黄蓉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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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比较高明。
天下掌门人大会,那也是演大戏。但八个玉龙杯内定一半,少林、武当、三才剑、黑龙门的掌门,先各占一个,剩下四个大家去争。
这种结合了内定和竞争的戏比较好看,大家既事先知道有些位子定好了,也想看大戏落幕时另外一些位子谁能占上,结合了原则性与灵活性,结合了稳定性与不可预测性,多了谈资与噱头。
所以,就算不想演戏、没份演戏的人,看戏也看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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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隔一段时间演一次的大戏不太常见,更多是大戏后天天演小戏。
东方不败政变推翻任我行,那是大戏。他当了一段教主,觉得天天跟下面人演那些“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文成武德、泽被苍生”的小戏没意思,就躲进绣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了。
于是,杨莲亭找出个姓包的来演戏。下面的人不知道正主换成了西贝货,仍然山呼万岁、高呼口号,大演而特演。
上面坐的是东方教主,还是任教主,或是“包教主”,都没关系,都得尽心卖力地演,错不了。
尽的心、卖的力是一样的,反正不是歌颂“星宿老仙”,就是改颂“少林圣僧”,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大不了换换词就行。就象星宿派门人对兰剑说的:小人立即另出机杼,花样翻新,包管让仙姑满意便是。
所以,演戏的不是疯子,看戏的也不是傻子,不跟着演才是疯子,不好好看才是傻子呢!
最后的最后,不管演戏还是看戏,记住,要让仙姑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