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拂坡头草芽稀
l惊蛰过后,方贵高原的坡地还裹着一层湿冷的雾。小河学校的土操场边缘,几株老枫树才抽出点点嫩红,高成校长的胶鞋踩在泥泞里,留下一串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他掏出揣在怀里的点名册,塑料皮已经磨得发毛,指尖划过“三年级:秦云、苟小雨、李毛豆”三个名字,喉咙动了动——十年前,这个年级可是挤得满满的两教室。
“高校长,早啊。”林志辉抱着一摞作业本走来,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山风往脖子里钻。他刚分配来三年,白净的脸在乡村的日照下添了些粗糙,眼镜片沾着雾珠。“城里同学昨天发朋友圈,说他们学校新盖了科技管,还有VR实验室。”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
高成没接话,转头望向校门口。史光柱老汉背着书包,佝偻着身子,牵着秦云的手慢慢走来。老汉的脊梁早被岁月压弯,像村口那棵歪脖子核桃树,浑浊的眼晴里布满了红血丝——儿子儿媳在浙江打工,去年春节没回来。孙子秦云夜里总哭着要妈妈,他只能抱着孩子在火塘边坐到天明。“秦云,今天要好好听课啊。”高成摸了摸孩子的头,秦云怯生生的躲到史光柱身后,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笑得灿烂。
操场另一头,杨开武叉着腰站在油菜花田里,眉头拧成疙瘩。这位村支书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裤脚沾着泥点,正对着电话大声嚷嚷:“成林,你家毛豆都快不认识你了!再回来晚些,孩子连你声音都记不住!”电话那头是李成林,工地上的钢筋水泥磨粗了他的手,却磨不掉对家的牵挂,只是“返乡”两个字,被每月几千块的工资压得沉甸甸的——家里老母亲卧病在床,孩子要上学,哪敢轻易辞工。
申德望的皮卡车碾过村口的石板路,车斗里装着刚采购的菌种。他去年从城里辞了销售的工作回乡,想搞香菇种植带动乡亲,可刚起步就遇到了坎:年轻人都外出了,没人愿意学技术,老年人又干不动重活。“高校长,明老师,”他探出头喊,“等香菇丰收了,我给学校捐点助学金!”话虽响亮,眼底却藏着焦虑——大棚里的香菇刚冒头,能不能卖出去还是未知数。
春风掠过小河,吹得油菜花田翻起金浪,也吹得明志辉的心心绪不宁。夜里,他躺在学校的宿舍里,翻看着手机里城里的招聘信息,屏幕的光映着他年轻的脸,一边是学生们清澈的眼睛,一边是对更好生活的向往,矛盾像藤蔓一样缠得他睡不着。窗外,秦云的哭声隐约传来,混着史光柱老汉的低低哄劝,在春夜里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