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孩子的眼中,没有什么节日能比得上过年那般让我期待。
年三十的前三四天,每当太阳快要落山,我和哥哥就会爬上村头那棵大榕树,伸长了脖子望着那条从村口延伸出去的小路。 总有一个黄昏,从那路的尽头,一辆老式摩托轰鸣着飞驰过来,扬起漫天尘土。 于是我和哥哥笑着叫着,争先恐后撒开脚丫子奔向那漫天尘土。
摩托车在我们跟前停下,阿爹摘下头盔,一把抱住我俩,不停地用满脸的胡渣轮流往我俩的脸上扎,直到我们都笑出了眼泪,才把我放上摩托车,哥哥也爬到后座,一路轰鸣着开进家里。 来不及洗脸吃饭,阿爹忙着从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里掏出各种年货。
崭新的衣服,鞋子。红色的对联。好看的饼干糖果。纸盒子包装的酒。还有,各式各样的鞭炮,火花。
阿奶瘸着腿,却还是小跑着打水拿毛巾脸盆。
阿爷站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什么也不说,脸上却微微露着笑。 阿妈一边帮着解开摩托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拍打着阿爹满身的灰土。 而我和哥哥,两双脏兮兮的小手早就翻遍了阿爹的所有衣兜。
――年的味道,是回家,是归途。
是漫天尘土中那个久别重逢的身影。
(二)
那时候的年三十,没有春晚。
阿妈和阿奶忙出忙进,杀鸡,宰鱼,炖腊肉,蒸饭,洗菜,炒豆腐。桌上慢慢摆满了菜,缓缓冒着热气。 我们围坐在饭桌前,天已经完全黑了,煤油灯忽闪忽闪地发着微弱的光。
阿妈忙着给全家人夹菜,一会儿跟阿爹报告地里的收成,一会儿询问阿爹工地的伙食好不好。 阿奶默默地撕着肉放到我和哥哥的碗里,笑咪咪地看着我们。 阿爹大口大口吃着饭,偶尔转头看看哥哥和我,嘿嘿笑两声。 阿爷吃一口菜,呷一口酒,黝黑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红光。 一顿年夜饭,一直吃到夜深人静,阿爷早喝得面红耳赤,阿爹、阿妈和阿奶却正讲得起劲,只有我和哥哥,靠在阿爹的身边,努力睁着眼睛。
忽然有鞭炮声响起。然后,到处都是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夹杂着嗖
嗖的火花升空的声音。
以及远远近近的狗叫声。已经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只能看见大家的脸,映着
昏黄的灯光和闪烁的火光,带着笑。
――年的味道,是团聚。
是阿奶阿妈的唠叨,是阿爷阿爹的旱烟和烈酒。
(三)
接下来的几天,是一年中最热闹的。
大家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带着孩子,拎着礼物走亲串戚,互相拜年。
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
女人们拉着手絮絮叨叨,说不完的家常。
庄稼的收成,孩子的考试,谁家生了儿子谁家嫁了女儿。
男人们高声谈笑,酒杯相撞叮当作响。
工地的辛苦,年终的结算,哪个城市的工资高,哪个城市的东西贵。 孩子们成群结队,奔跑在房前屋后,扯两个豆角,拔几个萝卜,看谁的陀螺转得快,比谁的弹弓打得准,伴随着冷不丁的鞭炮火花炸响。
红色的对联,红色的窗花,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满面红光。家家闹闹腾腾,人人喜气洋洋。
――年的味道,是亲情。
是姑妈手里的苹果,是表哥兜里的火花,是大家脸上的满面红光。
(四)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阿爷阿奶再也听不到鞭炮的声音。
我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离阿爹阿妈很远很远。远到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家过年。这里的年三十,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有万家灯火,大家都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吃着大鱼大肉,看着春晚。 只有我觉得冷。
年夜饭越来越丰富,过年的味道,却越来越淡。城市整洁干净,灯火辉煌。电视里热热闹闹,歌舞升平。
可我仍然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冷。
――毕竟是他乡。
这里没有鞭炮,没有火花,没有远远近近的狗叫声。这里没有温暖的火塘,没有闪烁的微弱的油灯,没有旱烟和烈酒呛鼻的味道。明天,也不会有亲戚敲响家门,带着孩子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物来给你拜年。 忽然很想念,那时候的过年。
――年的味道,是故乡,是牵挂。
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