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宗,我牙疼”,在奶奶离开后,我终于深切地体会了这种孤独,悲伤,难过,又有点像喘不过气的感情。就像狄考站在达奥的棺木前流着眼泪说:“达奥,我又起疹子了”。我们都明白应该也许大概再没有人会这样爱我们了。
常常是光想起她离开的这件事就有眼泪掉下来,一出声就要哽咽。
明明记得自己还是那个清晨坐在门槛看着太阳在眼前慢慢升起,闻着从瓦片缓缓渗出的炊烟,等着片刻后奶奶叫我吃早饭的小丫头,那用石头砌的高高的门槛上的凉意透过衣物传到皮肤都还十分真切,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山上安了新家。
从此她长眠,我常念。我看漫野山花,漫山遍野都是她。
我和奶奶隔着整整六十岁,在我的世界里,她好像生来就是那么老,好像生来就应该是我的奶奶。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路,是她告诉我什么是花,什么是树,天空又是什么颜色,是她代替父母带着我一步一步认识这个世界。这个老太太,好像一直都这样老,但也永远不会变得更老。永远对我殷勤嘱咐,给我做好吃的,要我多穿衣,等我打电话,等我回家,临走前又往我的包里塞很多很多她觉得最好的吃的。
我也常常会忘了她越来越老这回事,她好像永远都这样精力充沛,身姿矫健,把菜园伺候地生机勃勃,四季果蔬不断。也不论是家长里短,时事新闻,与她谈之论之,总有一二分见解,甚至还能满脸笑意和你聊当红明星的八卦。还记得她笑嘻嘻说:“谢娜是不是又生小孩了?这次还是双胞胎吗?”
我不知道一个民国到现代,从未上过学的老太太是怎么做到读书识字,听新闻看电视的,她是多么地聪慧又充满处世的智慧。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所爱隔日月,日月不可追。
以后,我和奶奶之间隔着的不再是一张张车票,只要愿意,即使是千里之外,我也能赶回去亲亲她抱抱她;而是我无法追赶的日月,无法留住的时间,她永远只能在我的记忆里的岁月中微笑,劳作,等我回家了......
我其实想带奶奶去看北京天安门,她笑着说起过好几次大哥哥之前带她去过毛主席故乡,我想她肯定也会很喜欢北京天安门;我还想带她喝奶茶,还想和她去很多地方,吃很多东西。我甚至还想让她牵着我的手送我上幼儿园,把这些年的光阴再走一遍……
那天,我看着漫天的纸钱灰烬,脑海中闪过这些年的林林总总,妈妈和奶奶都离开我了这个事实一次次向我砸来,有那么几瞬间真的像没了呼吸。奶奶是真的走了,故乡也走了,那些有人关爱呵护的岁月也终于走了,从此无根无源。
人生无家别,世事两茫茫。
以前总想着回长沙找工作,可现在只要想想奶奶离开的那个冬日清晨,就觉得湖南的冬天真的好冷啊,仿佛心都能冻脆了,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给敲碎了。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可是我只想呆在她身边。
这个世界很多很多人,每个人都在谈天说笑,可是我只想和她再唠嗑唠嗑。
这世界啊,依旧门开迎四季,风从远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