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印象——浮生修韧 岁月织章

人生如长途,我惯于走走停停。每一次驻足回望,都像在岁月的河滩上捡拾卵石——掌心湿润,心里却渐渐亮堂起来。

十八岁的戈壁风是粗糙的砂纸,打磨着一个落榜青年所有的幻想。马兰的夜晚,星星低垂得仿佛要坠到屋顶上,骆驼刺扎得人心疼,前面有烧鸡的口令荡回脑际;紧急集合让战友们时刻绷紧神经。那些在南山机场修理飞机的日子,让双手沾满轴承油污,也让心变得像拧紧的螺丝般沉稳。后来担任政治指导员,在呵气成冰的清晨带队出操,呵出的白雾模糊了一张张年轻的脸——我忽然懂得,青春原是可以这样深深扎根的。

生命的转折来得悄无声息。2004年那个清晨,我脱下军装换上警服,赶赴道路交通事故现场时,在那里见过太多来不及告别的遗憾,在勘测尺与血迹之间,我重新掂量着“平安”二字的分量。面对一次次生命的逝去,对公平正义的坚守成为良心的永恒拷问。那些破碎的挡风玻璃映着夕阳,像一地无法拼凑的时光碎片。

四十九岁那年,我提前推开了退休的门。南下的高铁上,窗外风景从苍黄渐变成葱茏,心中涌起奇异的轻盈——原来结束也可以是开始的序章。在广州的玻璃幕墙间,我重新成为“学生”。工程图纸与法律条文在案头铺展,建造师、律师、心理咨询师的证书等层层摞起。有人问何必如此辛苦,我只是微笑。也许只有戈壁的风沙明白,这种对知识的渴求,早已融入血脉。

如今,坐在广州中医药大学的教室里,指尖同时摩挲着《伤寒论》光洁的书页和记忆中粗糙的沙砾。二十岁的我修理战机的钢铁之翼,四十岁的我守护法律的尊严,五十岁的我恪守工程质量标准,五十五岁的我调理血肉之躯,而今的我学习平衡无形的经络气脉——原来一生所求,终归于“修复”二字。

窗外的紫荆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合上笔记本,玻璃窗上重叠着数个身影:戈壁滩的年轻士兵,事故现场的中年警官,法庭上的持重律师,还有此刻这个揣着当归、黄芪的老学生。他们都对着我微笑。

再一次停下脚步,将过往的岁月仔细叠进行囊。风又起了,该走向下一个渡口。


——2025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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