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泽湖畔乡韵•系列小小说
■ 王根义
一
古蓬泽湖的晨雾漫过沙岗时，一处院的蓝砖墙泛着冷光。陆军翻上墙头摘野杏，惊见老榆树的影子正巧投在一个女孩晾晒的布拉吉上，裙摆随风晃成朵蓝莲花。
割麦季的晌午最毒。陆军领着三个弟兄摸进瓜田，裤管灌满热风。看瓜老汉的旱烟袋还冒着火星，他已拍开第七个花皮脆，红瓤黑籽溅在"农业学大寨"的标语上，甜汁顺着标语沟槽流成血线。
二
最数秋夜偷鸡惊险。陆军攥着电筒往鸡窝照，光束里扑棱的芦花鸡竟像极了宣传画上的金凤凰。那个小梅蹲在草垛后憋笑，发梢沾的麦秸随呼吸轻颤，挠得她后颈发痒。那夜砂锅炖鸡的香气，混着柴油发电机突突声，在村头一个空院飘了半宿。
腊月扒车那晚，湖面结着薄冰。陆军的手刚够到解放牌车斗的铁环，老榆树突然抖落积雪，惊得司机猛打方向盘。他滚进路沟时，怀里的军用水壶磕在冰面，壶身"赠给最可爱的人"的红漆字，在月光下碎成点点血斑。
三
葬礼那日，村里的广播放着《东方红》。水泥棺材里铺满野棠梨花瓣，小梅偷偷塞进本《普希金诗选》。村长往棺椁撒烟卷，大前门牌香烟混着纸钱纷飞，像是给阎王爷递的拜帖。
三十年后的清明，当年的伙伴们重回沙岗。当年村头那个院子的蓝砖房塌了半边，碎砖缝里钻出丛野蔷薇。小梅摸着老榆树的疤节，突然发现树皮褶皱里嵌着半块玻璃镜片——正是陆军那晚摔碎的黑框眼镜。
四
如今的古蓬泽湖成了景区，游船马达声惊不醒湖底的秘密。放羊的老汉总说夜半看见军大衣影子在岗上游荡，手电光扫过去，只见野杏枝桠把月光剪成碎银，沙沙声像谁在翻动泛黄的日记本。
•文学评论•
野杏枝剪碎的月光
——评小小说《陆军》
■ 蓬泽柴门
古蓬泽湖的夜雾浸着柴油味，陆军摔碎的军用水壶在月光下淌成细流，壶身"最可爱的人"的红漆褪作点点血斑，恰似敦煌壁画剥落的金箔，照见特殊年代理想主义的黄昏。作者以偷瓜少年的莽撞作银针，刺入乡土中国的穴位——标语沟槽里的甜瓜汁、砂锅炖鸡的柴油香、树皮褶皱里的眼镜残片，皆是青春岁月在历史断层中发酵出的文明菌斑。
那些被月光剪碎的留白里，藏着惊心动魄的隐喻：老榆树抖落积雪导致的车祸，暗合集体无意识对个体命运的碾压；野蔷薇侵占蓝砖房的废墟，揭示自然法则对历史伤痕的修复。当三十年后的玻璃镜片从树痂中浮现，折射出的不仅是陆军的眼镜残骸，更是“抱愧山西”的当代映照——一代用青春浇筑的所谓"新农村"，终究成了被游船马达惊醒的幻梦。
小说的时空跳跃如手电光束里的金凤凰：腊月扒车夜与景区游船日形成荒诞对位，葬礼纸钱混烟卷的画面恰似文明祭坛上的黑色幽默。陆军坟茔守望的不仅是蓬泽湖水，更是千万个被时代巨轮碾碎的野性灵魂。当放羊老汉将军大衣幻影指认为月光碎银，我们终于读懂：所有被冠以"锻炼"之名的青春放逐，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一场精致的暴力美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