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杨慎矜的悲哀(二)
长安街口,一个梳着小辫的五岁女童跳皮筋正起劲。她双颊红扑扑的,汗珠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口中哼唱着不知来处的歌谣:“杨氏子孙,不能忘,藏谶书,兴……”
歌声戛然而止。
一双粗糙的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口鼻。女童支支吾吾地挣扎着,转眼就被拖进了街角那间不起眼的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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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空气凝固。
“杨慎矜!”李隆基的喝声如惊雷炸响,“你是何出身?可还记得?”
殿下跪着的杨慎矜浑身一僵,不寒而栗。他不明所以,一时语塞,只能僵直地跪着,双眉紧皱,眯缝的眼里满是惶恐。
“说!”李隆基袍袖一挥,面色铁青。
“臣…臣是……”杨慎矜双腿打颤,右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强自镇定,用左手死死按住微颤的右手,勉力拱手道:“臣是前朝…隋炀帝之后。”
这个他平生最忌讳的身份,此刻不得不亲口承认。
李隆基面色稍缓,捻须轻叹:“朕自觉待你不薄…可你……”话音未落,目光陡然锐利如刀。
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气瞬间袭来。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杨慎矜咽了口吐沫,拼尽全身力气喊道,“天地可鉴!陛下恩宠如山,臣若有二心,天理难容!”
“好一个天理难容。”李隆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坊间传闻,你私藏谶书,图谋复辟。凡泄露此事者,无论老幼,皆被灭口——昨日街口失踪的女童,便是例证。杨慎矜,你为了祖业,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这从何说起啊!”杨慎矜一头雾水,又惊又惧。突如其来的指控让他脑子一片混乱,只能语无伦次地否认。
不等他辩驳,李隆基已厉声喝道:“杨慎矜身为前朝余孽,意图不轨!即刻革去所有官职,交由三司会审!”
杨慎矜瘫软在地,竟连“冤枉”二字都喊不出口。
私藏谶书?谋反?杀害女童?
莫非……真是我冤杀韦坚的报应?
“早知如此,就该让史敬忠设法禳灾……”他被侍卫架起时,绝望地想。
狱门重重合上。这间囚室,曾经关押过韦坚。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旧日的血腥气,杨慎矜深吸一口,只觉得那气味直钻心底,冻彻骨髓。他背靠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惊魂甫定之余,发现暂无立即用刑的迹象,这死寂的间隙反倒让他生出一丝侥幸。
他略松了口气,悄悄摸出史敬忠所赠的护身符,握在掌心,开始喃喃念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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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安某客栈。
“老匹夫!欠了一天的房钱,还想好吃好喝?做梦!”店小二指着个胖老头的鼻梁大骂。
那老头却不恼,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一块美玉:“前朝的好东西,够抵债了吧?”他咧嘴一笑,露出颗漏风的黄牙,上面沾着片醒目的菜叶,旋即用粗糙的大手剔掉。
小二眼睛一亮,正要接过,老头却猛地收手:“先上好酒好菜。”
“好勒!您稍等!”小二转身下楼。
史敬忠眯眼听着脚步声远去,随即利落地翻窗而出——幸亏是一楼。他扶着老腰站稳,却不慎踢翻了墙角的鸡笼。
受惊的鸡群扑腾着翅膀四散而逃,发出刺耳的声音。史敬忠怕惊扰旁人,正待逃窜,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他定睛一看,鸡笼翻倒之处,赫然露出个五岁女童的尸体,正是前日失踪的那个。
史敬忠神色一动,略带迟疑,握紧的拳头关节嘎吱作响。
他啐了一口:“晦气!”便头也不回地匆匆逃离。
片刻后,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小二望着洞开的窗户,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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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外,传来开锁的“嘎吱”声。
杨钊推门而入,正好撞见杨慎矜捧着护身符虔诚祷告的模样。他嘴角一撇,脸上写满不屑。
“求神拜佛,须得问心无愧。”杨钊阴冷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而你……就算跪穿了膝盖,也难逃一死。”
杨慎矜闭目不语。牢房静得可怕,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隔壁传来,直刺耳膜。
杨钊轻哼一声,悠悠道:“你不说,自有旁人会开口。”说罢拂袖而去。
沉重的关门声混着隔壁不绝的哀嚎,如潮水般将杨慎矜淹没。他浑身一颤,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莫非……史敬忠也已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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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瑄的头无力低垂,口鼻间鲜血汩汩涌出。他的腰身被刑具拉得细长,身体几乎延展了数尺——方才那声凄厉的惨叫,正是从他喉中挤出。
“倒是块硬骨头。”卢铉摇头叹息,转向杨钊,“这般用刑,竟撬不开他半个字。”
杨钊冷眼瞧着血泊中的人影,不语。
“这般下去,你我如何向陛下交差?”卢铉又是一声长叹。
“张瑄是杨慎矜的亲信,以他作为突破口,再合适不过……”杨钊眼中寒光一闪,语气阴沉地接着道,“若撬不开他的嘴也没什么,毕竟张瑄只是条小鱼,我们还有一人可寻。”
“谁?”卢铉急问。
“史敬忠。”
卢铉顿时泄了气:“茫茫人海,去何处寻这江湖术士?”
“各位大人不必忧心——”
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廊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吉温正阔步走近,唇角含笑:“我知道他在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