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2期“门”的专题活动。
下晚的阳光是如此柔和，浅黄色的暖流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静静地洒在校园的甬路上。放学铃声响过，我和同学小六子背着书包正有说有笑地走着，回味着课间做游戏的乐趣。
“走，上我们家玩会去。”出了校门，小六子拉着我的手说道。我面露难色，虚空中立刻浮现出父亲那副严肃的面孔，两道不怒自威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我说，“记住了，放学后别到处乱跑，马上回家写作业。”顿时我后背发凉，心里一阵惊怵。
“不行，我爸告诉过我放学后要马上回家，不能贪玩，真要回去晚了被发现得挨说挨骂。”我惶恐不安地说。
“没事，就上我们家少待一小会儿，你看天还大早呢。就玩一小会儿，就玩一小会儿。”小六子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央求着。
“这———”我看了下周围的天色，大亮着呢，太阳斜挂在西边半空还很高。“这个时候，父亲一定还在地里干农活，不会回家那么早。玩一小会儿应该不会被父亲发现，那就和小六子上他家玩一小会儿。”迟疑间我抱着侥幸心里去了小六子家。
我和小六子越玩越是开心，竟一时间忘却了早点回家。等到想起这事时天色已渐晚，夕阳低垂，光线黯淡。“这下坏了，父亲一定下地早到家了，看见我不在家，肯定会大发雷霆。而我要怎样去面对和承受他的怒火。”顿时我兴致全无，心生怯意，有点不知所措。出了小六子家门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挨进家中，胸中忐忑不安。
“一涵！”果然父亲见到我的影子，他那高分贝的叫号在低矮的，令人压抑、窒息的三间土房内轰然炸响。我身体猛地一哆嗦，心脏揪作一团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一声断喝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大耳刮子，或者一顿拳打脚踢，夹杂着呵斥，大骂不止。
“放学不回家写作业，才回来你干啥去了！”父亲声色俱厉，我不敢抬头正视他的眼睛，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他由于生气变得铁青的脸，他的眼睛直竖起来，冰冷的目光如刺骨的钢锥。两腮深陷，鼓起的牙床支棱起厚实的嘴唇，欺向隆起的鼻子，鼻孔一拱一拱的喷着粗气。
“我上小六子家去了，他叫我去的。”我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大概只有我自己听得清。
“你给我靠墙根站着去，晚上不许吃饭。”父亲大声喝斥着，一脚将我踹向墙边。“啊！”恐惧、疼痛混合在一起，我眼圈发热但不敢哭，任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徘徊。
我规规矩矩地靠墙根站着，双手下垂中指压着裤线，身体直立，肩膀端正，抬着头面向前方，标准的罚站姿式。印象中这样子不下三四回了。一次也是贪玩回家晚了，一次是作业写得不认真，还有一次好像是说了脏话。
父亲对我学习要求一向是严格的，“好好学习，不要贪玩。”被我称作门规。违犯了就要接受罚站的惩罚，有点面壁思过的意思，好在面部可以向前，而不是承受面对墙壁的那种窒息和单调，多少会好受一些。
今天我注定是在劫难逃了，只是不知道要罚我站多长时间。眼看天色渐晚，夕阳西下，不争气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着。母亲早已做好饭，放上饭桌，备好碗筷。在她向我投过来一丝可怜的目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冰冷的眼神截住，她摇了摇头背对着我走开了。
时间一长，饥饿、内疚、难奈和不安便充斥着我的整个身心。这种滋味太难受了，我想我以后恐怕再不敢触犯“门规”了。
我就这样一直站着，大致有一个小时。第二天小便时竟然痛感，尿液像极了浓红茶水。大抵一周时间，尿液颜色逐渐变淡，才恢复正常。当时母亲看见这情状吓坏了，带我去医院看医生，抓了些消炎药。医生说出现这种情况，可能与我被罚站有关。
母亲十分心疼我，对我说以后放学就直接回家写作业、学习，再不可以和别的孩子一起贪玩，省得挨父亲体罚。从那天开始我增长了记性，放学后便直接回家，即便看着别的孩子在外面一起玩耍，心有不甘，但一想到无形中有父亲在背后盯着我，便收敛起爱玩天性，再不敢越雷池半步，渐渐地对玩耍失去了兴趣。和同龄的孩子们之间也产生了距离，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存在。有时间他们在尽情地玩，跑东跑西四下游逛。而我的时间都落在了书本上，读书写字。
父亲有给我制定学习计划的，比如一天要写一篇日记，他还要天天检查。我清楚地记得有回日记没写在本子上。那天他检查日记本时发现我居然没有写，便责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虽然没有用笔写在本子上，但我可以用嘴说。父亲便让我口述，结果我不慌不忙真就口述了一篇日记出来。父亲一边听，一边点头，算是不再追究为啥本子上没有体现出日记。但告诉我从明天开始，日记还是要写在本子上。我庆幸自己过了关，其实那天我是有贪玩的，当然不是出了屋跑到外面去找小伙伴，而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鼓捣了什么，并且玩了半天，到傍晚天色暗下来，父亲从外面干活回来进屋时，我才想起日记忘写，不禁害怕起又要挨父亲责罚，逼迫脑细胞快速转动，搜肠刮肚遣词造句，脑海中匆匆形成了日记的雏形，忐忑不安中侥幸逃过了父亲的检查。再以后却是不敢这么做了，都要拿起笔认真地在本子上记下日记。
父亲的督导让我把少年时光都用在了学习上，因此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小学时语数常常双百满分。到了初中，高中形成学习习惯，成绩优秀。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不比我身边同龄人雨淋日头晒，脸朝黄土背朝天生活过得那么辛苦。
“一涵，十一放假回来了。”小六子看了看我，一脸羡慕的样子。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虽然和我同龄，但显得比我老成十多岁。面部皱纹深陷，眼珠昏黄，皮肤由于在地间劳作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晒得黝黑泛红，和那个皮肤光滑白嫩，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少年小六子完全两样。
“十一放假了，我回来待几天陪陪爹妈。庄稼成熟，开始收秋了吧。”
“正在收秋呢，天天弄得腰酸背痛的。看你有工作多好，不用挨这份累。还是你啊，打小时候就知道好好学习，考学有出息。”小六子连连说道。
读书改变命运。听了小六子的话，对比我和他的不同生活道路，我至此深信不疑，同时庆幸父亲对我小时候学习的严格要求，不然我现在可能会和小六子一样在地里辛苦劳动。“好好学习，不要贪玩。”父亲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几年后，我成家有了孩子，起名明宇。小家伙很是可爱调皮。在他百天时我平躺在炕上将他举过头顶逗他玩，放下后他坐在我的胸口上，不曾想他尿尿撒在了我的嘴里，还唧唧嘎嘎地笑出声来。三四岁时他会自己到邻居家串门，在自己家和邻居家间来回走动，气人的是他会喊起邻居家老爷子（六十多岁）的小名，老爷子无可奈何，假装气恼地上前要掐他的屁股，结果给他跑开，在一边竟跳起脚拍着手继续喊着老爷子的小名。五六岁时却是显得淘气顽劣，和邻居的同龄小孩一起玩时，有时他会抽冷子揪下人家的胳膊，或者一起走着冷不防推人家一把儿，把人家孩子弄疼直哭。“这小子将来准是个淘小子！”父亲断言道。在他七八岁上小学时，放学后天天出去和小朋友玩，又回来得晚，有时吃晚饭时也不见他的身影。
“一涵，你得管管明宇，学习知识重要。你让他学习，不能任他天天在外面乱跑，时间久了养成贪玩习惯，你想管也管不了了。”
听过父亲的话，我觉得有道理。“好好学习，不要贪玩。”我在上小学起，便受益于此，觉得应该对明宇实施学习教育了。
“明宇，你别天天总往外跑一个劲地儿玩，要知道学习。这样，你每天放学后先回家把作业写完，再看下课外辅导书，写上一篇日记，我会检查你每天完成情况。”我看着明宇，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从明天开始行不？”明宇正要出去玩，被我扫了兴致，极不情愿地央求我。
“不可以，就从今天开始。”我狠下心来，立了规矩从一开始就妥协，最后会很难坚持下去。
眼见明宇赌气囔塞地取过书包，拿出书本写起字来，我竟感觉欣慰，心里暗自念叨：明宇，爸是为你好啊。你好好学习，争取考出去。将来生活才不至于辛苦。
明宇静下来坐在桌前写字，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写了几个字就会朝外面看一下。
“明宇在家吗？”几个和明宇同龄大的小伙伴见明宇没有出来和他们玩，便一起来家里找明宇。
“在，我在家呢。”明宇见小伙伴们来了，马上从书桌前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刚刚还在愁眉苦脸，一下子展露出笑容。
“走啊，玩会儿去。”
“走呗——”明宇获救一般地应和着，离开书桌走向小伙伴，大抵想着有小伙伴的邀请，我会同意他出去玩。
“咳！”我故意干咳一声，眼睛直视着明宇。
“啊——，你们去玩吧。我——，我写会作业。”明宇看了看我紧绷起的脸，懂得我干咳的意味，结结巴巴地对小伙伴地说。
“走吧，玩一会呗，就玩一会。”那几个孩子瞧了瞧明宇，又看了下我，显些已经觉察出了异样，继续对明宇说，我清楚那几个孩子也是在给我话听，叔你叫明宇出去玩吧。
“你们先玩去吧，一会明宇写完作业，我叫他去找你们。”我的委婉，模棱两可的回答算是断了明宇和那几个孩子的念想。
“明宇，那我们先去玩了。”几个孩子显得很失望，说完规规矩矩地退出门去。
明宇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开，在他们之间一起相伴成长，快乐游戏的友谊之线生生地被我掐断了。我并没有意识到从那一刻起，明宇本应快乐的少年时光，生生地被我泯灭了。
许多天过后。
“一涵，你注意到没，咱明宇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像换了个孩子。以前多淘气活泼，现在眼神、说话，行动不活泛，老气横秋的样子。”
“是专注学习的原因吧，精力集中在这上面。”我丝毫没有在意，当是明宇开始认真学习，我只知道每天的学习计划完成的可以。
小学到初中，明宇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组前列，我确信按照这种情况发展，明宇在高中表现也不会让我失望。
“一涵先生吗，我是明宇同学的高中班主任，有些情况和你沟通一下。”
我没有想到的是明宇到了高中，学习成绩逐渐下滑，家长会上班主任老师向我反映明宇的学习情况。
“明宇这孩子不是不学，就是感觉反应慢，平时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而且发现这孩子不爱说话，不喜和老师同学沟通，好独处有些不合群，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不是这样子。”
“没有啊，小时候很淘气活泼的，和小孩们玩啥的也挺合群啊。难道——”我突然间想到明宇七八岁时起，被我督导好好学习，不许贪玩，而缺失了和同龄小伙伴共同成长的经历。难道——，我不敢想象明宇被看作呆板，反应迟饨的性情会与这有关，这是我从来没有意识过的。
家长会以后，我开始关注起明宇的生活学习状况来。
高中开始是封闭教学，周六周日时可以通过手机进行视频聊天。
“爸，我脑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总感觉一侧大，另一侧小呢。”视频中明宇摸着自己的脑袋两侧说。
“胡说，你头型长得挺周正的，会有什么问题。另外脑袋头型怎样能有什么关系呢？”
“那不一定吧，要是脑袋有一边小，肯定是没发育好。”
“胡思乱想，怎么说起这个？”
“我总是感觉自己认识方面反应慢，和同学说话会有时候不知道人家说的啥意思，接不上话。而且我感觉脑袋总是发胀。”
“这些情况，是你想象出来的吧。”我不相信明宇头脑发育方面能有什么问题。
“爸，我有时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呢。有次上课铃声响起，别人都上楼房进教室，我却一边笑着一边嘴里喊着什么下楼梯，周围的同学看到我情形，都直发怔。”
“你说的是真的？”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是不是明宇出现了幻觉。这时我才意识到明宇身上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不禁担心起来。考虑到是不是明宇学习压力上，精神精力不够用呢。
我给明宇手机微信上打过去一些钱，告诉他平时多买些营养食品如核桃、大枣，蜂蜜补补身体。明宇说这不管用。我有些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直到有一天视频中明宇表情怪异，对我一会儿呲牙咧嘴，一会儿紧咬牙眼睛瞪着，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明宇到大医院检查一下。
“孩子大脑发育没问题，但精神上有轻微抑郁倾向，思维和行动反应慢应和精神上压力有关系。考虑到学习方面，可能学习紧张，自我要求期望高和现实差异大。考虑到心理方面，性情不开朗，自我封闭意识强，不擅于和人交往，性情不太适应周围环境。”
看过医生，我陷入了沉思。不禁怀疑自己对明宇从七八起就开始进行严格学习教育督导是不是违背了孩子自然成长规律，让孩子天性释放、身心健康发展受到了扼制。
我有些后悔，当初只注重了明宇的学习成绩，却忽略了明宇心理健康和处世能力的培养。
明宇继续在高中学习，成绩平平，毕业后考入专科院校。其时我己不再期望他考入多么好的大学，只希望他减轻学习生活中各方面压力，健康康康地生活，开心快乐，身体健康就好。
如果明宇有了孩子，我不希望在孙辈身上再单纯地灌输“好好学习，不要贪玩”的思想。要注重孩子身心全面发展，身体、心理健康，处世、适应外界环境能力提升。
“好好学习，不要贪玩。”的门规要在明宇这一辈终结。
我抬头望向远方，心中一片释然。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天真可爱、健康活泼的孩子，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明宇，正张开双臂向我迎面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