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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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你的父母和你的班主任正在赶来学校的路上……”站在我面前的人的嘴一张一合的,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你的父母正在赶来学校”几个字,却像幽灵一样钻进我的脑子,让我瞬间人间清醒。

我坐在高二年级部办公室的沙发上,那是一张厚重的皮质沙发,我双肩无意识地下垂,掌心触碰到沙发面上有冰冰凉凉的感觉。站在我周围的是值班老师,我的同桌小青,还有前后桌两位男同学。刚才对我说话的是值班老师,他看起来神色凝重。

“有什么事你要找老师和同学,大家都会帮你。”值班老师接着说。

“是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天大的事不是还有我们吗?”小青满脸担心。

小青是我的同桌,也是我进入这所高中之后最好的朋友。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不?”

……

02

他们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不是在教室上自习吗?怎么到这儿了?

一连串问题跳进我的脑子,我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脑海里是一段又一段空白,就像被人用剪刀咔嚓剪掉了一般。

我只记得第四节晚自习下课后,我打算在教室把数学作业写完再回宿舍。之后的事儿我就记不得了。

“你能跟我说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吗?”值班老师说,“幸好这刀子不是特别锋利,如果是一把锋利的刀,你想过后果吗?”

值班老师手里拿着一把裁纸刀,在我眼前晃了晃,那小刀是我的,怎么在值班老师手里?我记得它一直安安静静躺在我书包的一个角落啊。

“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可惜吗?你的命你自己不珍惜也罢了,你的父母该怎么办?你的父母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他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作践自己的……”值班老师说。

“你吓死我了,你就那么狠命割自己的手腕儿,就像手腕不是你的似的……

以后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承担,好吗?”小青说。

值班老师语重心长,小青喋喋不休,他们轮番攻击我的耳朵。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我用那把小刀割了自己的手腕。

03

老师同学都觉得我一定受到了什么刺激,或遇到了什么过不去坎。可什么事也没发生啊,我心里也不觉得难受,我也从未想过要自虐或自杀,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是一个最置身事外的当事人,我在心里觉得好笑 ,感觉这像一场闹剧。

我抬起手臂,原本是想证明他们说的都是子虚乌有,可谁知手腕处居然真的一片血肉模糊,新伤叠旧伤,层层叠叠。那些伤口在年级部办公室的白炽灯光照耀下显得十分诡异,像暗夜里长出的怪物。

值班老师说我的班主任和父母正在赶来,为此我很不安,觉得很抱歉,我不应该让所有人大半夜为我而奔波劳累。

妈妈说我是最听话的孩子,是的,我从小就很乖,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成绩一向很好,可妈妈说我还可以做得更好,只要我足够努力。妈妈说,如果我做得更好,她就会很开心。

为了做到更好,我一直很努力,事事都尽力做到完美。我想,如果我足够优秀,妈妈脸上的笑容就会多一些。

04

上周三我和同学外出做社团要求的社会实践活动,时间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到晚自习之前,因为时间短,活动地点离学校也比较近,我们只请示了老师就出校门了。

做完实践活动回来,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当天作业特别多,奔波劳累一天,写完作业已晚上十点多。我连晚餐也没去吃,回宿舍倒头就睡着了。

住校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会按时给母亲打电话,向她报告一天的行踪。

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去了哪里,和谁去的,母亲都会问,母亲对我的关切深入我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几乎不留死角。

母亲每天听完我的汇报,都会发出轻微的叹息,那气息很轻,轻到像正常呼吸,但我知道不是,那是母亲卸掉心头巨石的如释重负。

通过电话,我能感受到母亲脸上挂着欣慰的笑,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感觉让她欣慰和满足。

出校做社团活动的这天,我没有跟母亲打电话,这种情况不多。没给母亲打电话让我觉得愧疚。

母亲常说:“闺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你是我的唯一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自从和父亲离婚以来,她就总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偶尔忘了问候她,她便抹眼泪,满目忧伤地质问我:“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我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她,迁就她,怕她孤单,怕她难过。

第二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母亲的哭声便传了出来,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守着电话哭了一天一夜。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睡不好,怕你出意外,你倒好,一天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你怎么那么狼心狗肺?简直和你那没良心的爹一个样儿……”

母亲不由分说对我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和咒骂。我忍不住分辨:“妈,昨天我和同学去学校外面做社团活动了,回来有点儿晚,挺累的,作业又多……”

“什么?你出校门了……”

我话还没说完,母亲再次咆哮起来,她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麻,脑子嗡嗡直响。我知道一场狂风骤雨在所难免。

“你出校门也不跟我说,你翅膀硬了是吧?”

“妈,只是学校附近而已,已经跟老师报告过了。”

“你一个女孩子出校园多危险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呀?”

我站在德育处外面的公用电话旁,死死捏着电话听筒一动也不敢动。母亲生气时,我会条件反射地身体僵硬,即使此刻我们之间相隔几十公里的距离,可母亲依旧将我死死拿捏。她现在根本看不见我啊,可我依旧恐惧到无法动弹。

电话里母亲还在不停地哭诉和质问,我没法集中注意力听她说什么,只觉得紧张又愧疚。

我一直努力想让母亲笑,却总是让她哭,她的眼泪是我的软肋。那一刻,我很无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从和父亲离婚后,母亲就变了个人,变得像个多愁善感,敏感多疑的孩子,我得时刻注意她的情绪,给她呵护。她似乎不再是我的母亲,而像是我的孩子一般。这种角色转变和错位,让我无所适从,可母亲却毫不自知。

但她又不完全像个孩子,她关心我,她的关心无处不在,我在她掌控之中的感觉让她安心。

我必须按照她想要的样子生活,不敢有半点违逆。我是母亲手里的木偶人,我只是为母亲而活着,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母亲的女儿,我很想做好女儿这个角色,可我好像总也无法让我母亲满意。

05

在我的思绪飘飞之余,父母已经到了学校,他们竟然双双出现,这让我有些意外。

母亲猛地扑上来抱住我,心肝宝贝儿地哭了一场,边哭边翻看我手腕上的伤痕,我能看到了她眼里的心疼和慌乱。

“怎么会这样?她是最听话的,昨天我们还通过话,也没见她心情不好啊,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母亲对着值班老师连珠炮。

我处于一种空心状态,听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我任由母亲抱住,一遍又一遍查看我手上的伤痕。

父亲旁观者一样站在一旁,似乎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值班老师安抚一下母亲后,将父亲叫到一旁,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无意间与父亲目光相遇,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让我不寒而栗的寒光。

父亲冷冷的目光让我想起两年前我与他的那场冲突。

以前我们家幸福美满,可所有美好都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因为父亲出轨了,父母离婚了。父亲为了那个比母亲年轻漂亮的女人抛弃了家,抛弃了我们。从此,母亲变成了一个时刻需要呵护,又时刻想控制我的人。

06

两年前的一天,我们从市里回来,父亲开车,车上坐着我和那个女人。父亲让我叫那个女人妈妈,我执拗地将头扭向车窗,说:“我只有一个妈妈。”在我心里,那个女人不配我叫妈,只配叫小三和狐狸精。

听到我的回答,父亲瞬间暴跳如雷,他说:“我每个月按时给你生活费,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喊她声妈妈怎么了?”

“生活费是你应给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我可以一分钱都不给你。”

“不给就不给,家都没了,还怕没钱吗?”

父亲被我无所谓的语气激怒了,他一脚油门将车驶向应急车道,猛地刹了车,车差点撞上高速围栏。

接着,他气呼呼地冲下车,一把将我从后座上扯下来,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此刻,他眼里透出的寒气和他那天的冷酷一模一样。我很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也许,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失望了,是不是我不在了他们就能过得好一些?我忍不住这样想。

这种想法常常充斥着我,让我无法思考别的事。

07

还记得去年中考结束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感觉特别迷茫,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常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卧室的窗边,一站就是很久,偶尔会感觉下面有强大的吸引力。

终于有一天,我站上那扇窗,张开双臂跳了下去。我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接着又变得很重很重,然后,我就摔进了楼下的灌木丛。

幸好楼层不高,加之灌木丛的缓冲作用,我并无大碍。我自己爬起来悄悄地走回了卧室。这事儿,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我会忍不住去想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我确定我并不想死,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尝试。

大多数时候,我是处于无意识状态,就像这次,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有那么一瞬间,小时候的场景再现,父亲把我托在肩上,旁边依偎着笑意嫣然的母亲。

父亲眼神温热,母亲和美贤淑。

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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