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我夹着未改完的方案溜到海边。咸腥气劈面撞来,像一记凉津津的耳光。沙滩还带着夜的余凉,不远处,一个穿明黄色雨靴的小女孩正和浪花赛跑,塑料小桶在她手里哐当作响。
“妈妈!海星死了吗?”她突然蹲下,指尖小心地戳着沙地上蜷缩的橘红色小东西。
“没死透,”她妈妈挽着裤脚,海水在她脚踝处画出深色弧线,“潮水马上来,它就能回家。”女人弯腰捞起海星,轻轻放回湿润的浅水里,“瞧,海忙着呢,没空伤心。”
海没空伤心——它只忙着涨潮退潮,疗愈每个搁浅的魂灵。
我正对着笔记本屏幕皱眉,一个苍老带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对着海改稿子?姑娘,海风最会吹散浆糊脑壳!”转头见一位老伯,古铜色脸膛沟壑纵横,手里拎着条蹦跳的银鲳鱼。他努努嘴示意我的电脑:“我打渔那会儿,也爱带本破账本坐这儿算,浪头一拍,糊涂账全给卷干净喽!”话音未落,一排调皮的浪花果然涌上,细碎水珠溅上键盘,屏幕瞬间蒙了层细密水雾。我手忙脚乱,老伯却哈哈大笑:“瞧!海都嫌你磨叽,催你痛快些!”
大海最厌烦拖泥带水,它用浪花拍醒每个犹豫的灵魂。
小女孩抱着水桶哒哒跑近,桶里一只小海蟹慌张地横行:“爷爷!它迷路了吗?”老伯探身瞅了眼,粗粝手指点点蟹壳:“小东西精着呢!退潮躲沙洞,涨潮出来逛——人家心里有谱,比好些大人强!”他瞥了眼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修改批注,像看透什么似的,“人哪,总琢磨‘万一不成’,海可不琢磨——它只管拍岸!拍一千次不成?那就拍一千零一次!”
大海字典里没有“万一”,只有一万次奔向岸的决心。
我“啪”地合上电脑。咸腥的海风灌进肺叶,带着粗砺的清醒。远处,老伯把银鲳鱼丢回水桶,哼着不成调的渔歌走向泊船。小女孩追着重新涌上的浪花,清脆的笑声碎在风里。那只小海蟹,不知何时已从桶中遁走,只在湿沙上留下一行细小的、义无反顾的爪痕。
原来大海不是风景,它是流动的清醒药。世人焦虑的“意义”,在它永恒的潮汐节奏面前,轻飘如沙上字迹。它不忧心鱼群是否迷途,不焦虑礁石是否磨损——它只专注于每一次呼吸般的涨落,每一次对岸的奔赴。
当你在焦虑的迷宫里打转,不如听听海的逻辑——它忙着涨潮退潮,根本没空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