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兩種

沙面印象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荔湾区的沙面岛,这里曾经是英法殖民地,环岛连接石桥数座,岛上欧陆建筑,榕树繁茂,我们去的前一晚夜雨绵绵,所以记忆里,路面湿润至今。

从苏联领事馆走到台湾银行并不太久,也许是亚热带季风气候中的后殖民遗迹太容易让人产生虚幻的浪漫念头,想到远洋的泰坦尼克号,想到远隔重洋的欧洲和描绘花园的布面油画。

五年之后,水汽凝成一滴流星划过橱窗,我们重逢,粤式火锅店内,她说新加坡的天气比广州潮湿,冬天晚上下雨闷热。她说她现在是带大班,轻松多了,有个华人幼儿园想挖她,老板是个台湾人,薪资开的高很多。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还在写小说。姊童问,写什么。我说什么都写。稿费还是一百五一千字?一百五十块一千个字是我在广州时候给她透露的行情,那时候我在一家传媒公司做实习生,工资只够应付房租,就同时给出版社寄小说赚外快,一日我们临出发去顺德,收到编辑消息说有一处要再改改,急着三审,主编意思最好能在结尾表现主人公的变化,得体现时代特色。姊童皱眉,放下行李箱,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看我抱着笔记本慌忙敲敲打打,我说我在这点字成金,你稍坐会儿哈,我敲一个字就是一毛五,现在多加一千个字,晚上咱们就去吃火锅。五年过去,火锅依然沸煮,两人却冷清了许多。我说,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写网络小说,按万字计算,万字三百到五百,只要有人看,我就连载,一个月七八千,阅读量高就有额外收入。姊童从包里拿出一盒奶白色烟盒,说她回来就想抽烟。我问,这么久还没戒掉?姊童说,又没瘾,回来了,想抽就抽。姊童说她在新加坡五年时间,除了和男友去印尼玩之外,其余时间小心的生活,吃喝,一切从简,从不抽烟。

我眼里开始回忆我不曾见到的姊童在新加坡的生活,她提着我见过的黄色箱子从地窝堡机场出发,在上海中转,落地樟宜机场,巨型的室内瀑布,满目是热带雨林景观,和广州的臭树疯长,蕉叶腐坏到底是不同。然后住在傍近幼儿园的组屋,但地铁也要半小时。早餐是煎鸡蛋和吐司夹生菜,中午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一起吃,休息日会去食阁,她没告诉我会不会撞见林俊杰或者孙燕姿。旧街的烧肉饭自选三种菜样,吃饱,5新币足够。

姊童大学在白云区,实习也在白云,而我在天河,每到周五,为了错过高峰,提早翘班,乘两小时地铁,是三号线换三号线北延段,到龙归墟下车,再上巴士晃悠与期待一个半小时。等赶到,我与姊童早已饥肠辘辘,三个小时的狂奔,只为一碗猪脚饭。她周六只有一节课,是教美国籍小孩英语,小朋友家住花都,父亲是香港警察,妈妈是美国华人,小孩当美国人,我说姊童老师,反对美帝得从娃娃抓起,你这是抗美革命前线啊。除却对美国小孩做“统战教育”,我们有整整24小时的时间可以相伴在一起,直到周一的清晨六点,我按原路返回,在做内容编辑的同时,琢磨着一篇关于鸟人的严肃小说,带着青春期写作的热烈和一点功利心,希冀被刊物拟用。

姊童拈着的细烟很快燃尽,我说她不再像王祖贤了,现在更像新加坡人。我说,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去,过完年嘛?她说,不等过年了,后天就回去。她还说,新疆太冷,待不住,有小孩过年这几天要约了艺术课。我和姊童的对话停留在买完单,接着一路无言,直到把送她上出租车。


二沙印象

二沙岛上的星海音乐厅内,我与姊童并坐,姊童讲,等会儿开始后就不可以拍照了,是这里的规定。我们坐在E区第一排,票价380块,只能看到舞台中央钢琴演奏者的侧脸。中央钢琴师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西服笔挺,鞠躬坐定。姊童说能看到一个人表演时的状态和神情,这就足够。舞台后方,大提琴和小提琴手执琴弓,严阵以待,单簧管,三角铁,圆号还有操着各式模样乐器的演奏家们也鞠躬就位。指挥官的入场引来一片掌声轰动。姊童说,观众们多数是星海音乐学院的学生,也有大人带着小孩来观摩的。

这是一场群体性的盛宴,我们以两耳作刀叉,双眼为筷勺,对着舞台垂涎。

姊童说已经有三年,星海音乐厅没有响起柴可夫基了。暌违的胡桃夹子前来,木质卫兵踏着正步穿过红场,春日里,鲜花初放,湖面冰雪消融,白气朦胧,卫兵们从圣彼得堡的冬宫一路走向森林深处的夏宫,喷泉快活的舞蹈,金色的雕像群伫立殿前,水晶灯如倒悬的高塔,玲琅琢磨。金碧辉煌的客厅宽敞明亮,圆号悠扬,萨克斯出水芙蓉。梦幻,在音节休止处结束,一曲终后,一片掌声将我拉回现场,花之圆舞曲散去,一只天鹅高飞。

拉开记忆的纱幔,我并没有发现任何伏笔,一切像是春雷般突然,带着闷热与痛感。广州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与南疆沉默的冬季形成强烈差异,我无法想象她如何在荒沙的边缘小镇待了三个月的时间,听她说在南疆白日里刮沙尘暴是常有的,食堂碗里能吃到硬质的沙粒,门窗几乎永远紧闭,旷远的大漠和独立的小镇上没有落下一片雪花,水汽消亡于塔克拉玛干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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