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露尚在叶尖摇晃,我总爱站在老桃树下数那些蜷曲的蓓蕾。它们像婴孩攥紧的拳头,裹着淡粉的绢纱,在料峭的风里固执地等待某个神秘的暗号。这时节的风还带着冬的余寒,却已能嗅到泥土解冻的腥甜——原来爱意萌发时,连季节都会变得柔软。我常想,若能在某个雾气氤氲的清晨,亲眼看见第一朵桃花挣破萼片的桎梏,该是怎样郑重其事的相遇?那该是时光写给春天的情书,而我不过是恰好路过的信使,在花瓣舒展的刹那,读懂了等待的深意。
后来我在无数个深夜凝望星空,终于懂得那些守望的孤寂。银河像被揉碎的银箔,星星们三三两两点缀着天鹅绒般的夜幕,各自发着清冷的光。最亮的那颗总悬在北方的天际,像盏不眠的灯,照着人间未眠人的心事。我常揣测它是否也在等待某个遥远的回望,就像我揣着满腹欲言又止的絮语,在月光也抵达不了的角落,把思念折成纸船放进银河。那些闪烁的微光里,藏着多少未寄出的信笺?或许每颗星星都是孤独的守夜人,用毕生的光热丈量着与所爱之间的距离。
风从南方的山谷来,裹挟着旧年枯叶的叹息。我站在时光的岔路口,看往事如候鸟般掠过天际。记得那个落雨的黄昏,你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巷,雨滴在伞骨上敲出细碎的韵脚。我多想化作檐角的风铃,在风起时替你说出未尽的话语。可终究只是站在街角,看你的背影渐渐融进暮色,像一幅被雨水洇开的水墨画。后来我学会了抽烟,看青烟在指间袅袅升起,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烟在消散,还是时光在流逝。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都化作了灰烬里闪烁的火星,明明灭灭,终究归于岑寂。
命运总爱和人开些迂回的玩笑。我们在人海里数次擦肩,像两条平行线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直到某个落叶纷飞的午后,你突然说起巷口那株老槐树,说起儿时埋在树下的玻璃弹珠。我才惊觉,原来那些我以为无人知晓的守望,早已在时光里生出了细密的根须。我们开始在黄昏的咖啡馆分享同一本书,看阳光在文字间游走;在雨季的窗前听雨打芭蕉,看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可我们始终没有牵手,没有许诺,就像两棵隔岸相望的树,在风起时轻轻摇晃枝叶,便算作最温柔的回应。
如今我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你。或许是看到桃花灼灼时,或许是听见夜雨淅沥时,又或许只是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烟草香。那些散落在岁月年轮里的片段,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标本,虽已褪去鲜亮的颜色,却永远定格着破茧时的颤栗。我渐渐明白,有些爱不必地老天荒,就像春蚕不必吐尽最后一根丝,流星不必燃尽最后的光。能在某个人的生命里留下浅浅的刻痕,能在时光的长河里打捞起几枚温热的记忆,已是命运最慷慨的馈赠。
天边漫过轻柔的暮色,我数着窗台上飘落的柳叶,忽然想起老桃树下的那个清晨。那些蜷曲的蓓蕾终究还是开了,在某个我不曾驻足的春日,轰轰烈烈地绽放,又悄无声息地凋零。可我知道,在时光的某个角落,永远定格着第一朵花开的瞬间——那是我能给你的,最温柔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