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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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头有一条陈旧的老街,青石板的街面,两扇腐色沉重的木门推开来里面就是一个店铺,各类日杂用品应有尽有,也有两三家木门里是做服装生意的,但店里的款式都比较老旧,毫无新鲜之感。

一九九二年的广东,好多地方都是鱼池,芭蕉林,烂泥巴路一直蜿蜒着通到小山上。到处都是外来工,东头也不例外,街头巷尾都住着打工人。抱着那种“发财到广东”的想法,人们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的朝广东涌来,连芭蕉林里的风声都开始热闹起来。

许曼高中还没毕业,在裁剪班里学了两年设计,便跟着远房亲戚挤上了火车,一路站到腿都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广东。

当时许多人都找不到事做,一般的工厂都要熟练工,所以有的睡桥洞,有的被蚊虫叮咬得红肿红肿的,甚至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

许曼到广东的第三天,她就进了东头一家制衣厂里当指导工,或许是她聪明,也或许是她运气好,一切都刚刚好,那年许曼十九岁,花一样的年龄,她在心里一直都鼓励自己,一定要努力工作,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许曼赚了一点钱回家过年时,她父母开心得脸上都是笑,逢人就夸自己女儿孝顺,这下长大了还能赚到钱。村里的姑娘们都来找许曼,要跟她一起去广东打工。

                            二

故事的开始都有点平淡乏味。

许曼把邻居阳灿带出来了。她看见阳灿丈夫老实巴交,又赚不到钱,种两亩多地,吃的还不够,可还要上缴。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才一岁多,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衣,两个袖子脏兮兮的都不换,穷到根本没棉袄可换,小脸蛋上全是萝卜丝,女儿的手长冻疮,肿得厚厚的都没钱买冻疮膏,搞个白萝卜烧热之后在手上烫来烫去,一点效果都没有。

阳灿24岁,从她那打扮上看上去象三四十岁的样子,一件红花褪色的短棉袄,年年都翻出来穿,父母死得早,身材矮小的阳灿本来是想找个高大的男人做田地里的事,谁知道过成这样,越混越糟糕。跟着他也是打瘪脑壳过日子。床上连张象样的被子都没有,四个角的棉絮都往外冒,一家四口挤在低矮的茅草屋里,一到刮风下雨,门板都是用凳子堵住,大盆小盆都用来接雨,叮当哐当的响。

许曼可怜那一对孩子,所以她把阳灿带出来并安排在一楼做收发员,心里总想着只要阳灿勤劳,努力一点日子就会慢慢变好。

两个人在公司附近的木棉树下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过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日子。不过倒也觉得快乐,因为总比家里种田好!

东头下面还有一条稍微宽敞一点的街,菜市场,电影院,书店全都在这条街上,有一家定做旗袍的,虽然生意不怎么好,但总觉得它给东头街注入了新鲜元素,让打工人觉得除了忙碌之外,还可以跟时尚沾一点边。

星期天不加班时,许曼也没什么爱好,除了去书店看书读报之外,偶尔也会去旗袍店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布料,她喜欢穿裙子,有时她也会一个人去看一场电影。

一天晚上,许曼正在看书,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许曼一"

许曼一惊,觉得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会认识谁呢?顺着声音的方向她看见一身黑色休闲服的陈建伟站在书店门口的灯光里,理着广式发型,样子特别帅气。许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问:

"陈建伟,你什么时候来的广东啊?"

"许曼,真的是你啊!"陈建伟惊喜的喊。

他乡遇故人,两个开心得跳起来,陈建伟一边喋喋不休的说:

"前几天看见你穿着那条白裙子,我就准备喊你,我只记得你那条扎得高高的马尾巴,没曾想还真的是你!"

两个人一阵寒暄,许曼才知道陈建伟都过来整整两年了,一直在山上的型材公司里当主管,其实他们两个一直都离得很近,只是今晚碰到了一起。世界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离家一千多公里,居然在一小地方又碰到一起。

从甜品店里出来的时候,一弯浅月挂在夜幕的天空下,两个人并排走在东头街上有些昏暗的路灯下,彼此突然就觉得有个家乡人,或者是有个朋友在这遥远的异地他乡该是多么亲近而又温暖的事。

                            三

从此不加班的晚上许曼便有了新的出处。简单的 T 恤套牛仔背带裙,青春又靓丽。她跟陈建伟一起看电影,一起去书店,一起喝奶茶,一同在东头的街上闲逛。

菜市场的背面有一条小巷子,拐几个弯走进去,那里有一个溜冰场,这是许曼不知道的地方。她倚在栏杆边看陈建伟进了溜冰池,那丝滑的动作飘逸洒脱,在旋转的彩灯下,他甩动额前的碎发的样子特别帅,那个动作让许曼心动不已。一个旋转就到了许曼的面前,他丢给许曼一双溜冰鞋说:

"穿上吧,我教你!"

"别别别!那会象螃蟹走路。"许曼笑着说。

许曼禁不住陈建伟游说,穿上溜冰鞋,被陈建伟拉到人少的地方,可许曼站不稳,摔倒了爬不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了,陈建伟把她拽起来,可许曼又摔下去了,她试着自己想爬起来,爬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她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你今天学不会我明天教,明天学不会我后天教。来一把手给我!"

陈建伟弯下腰,把手伸给许曼,许曼的心“砰砰”地跳,她不敢把手伸给陈建伟,坐在地上仰视着陈建伟的脸,灯光下那张柔和俊朗的脸,他的每一动作都牵动着一个少女最初的情怀。过了良久她才把手伸给陈建伟,陈建伟轻轻一带,他的手轻轻地滑过她的指尖,许曼象触电似的站了起来。然后,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在溜冰池里哈哈大笑,这里谁也不认识谁,所以笑得没有顾及,笑得特别放肆。

回去的时候,东头桥上行人稀少,路灯的暖色照着两个年轻人,陈建伟递一瓶矿泉水给许曼,他们两个斜靠在东头桥上的栏杆边吹风,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学校说到校外,从过去说到现在,谁都没有想过会到广东来打工。陈建伟问许曼:

"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看琼瑶小说,是不是心里都有一个琼瑶梦?抑或住着一个白马王子在心里呢?"

"我也看她所有的书。你喜欢看什么书呢?”许曼问。

"武侠小说看多了就喜欢白衣飘飘仗剑走天涯,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早不看了,以前,八甲那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喜欢看琼瑶小说,后来穿着白裙子,戴着一条珍珠项链在西城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她似乎在等待一场奇遇,后来又去了旧船码头,看着甲板上的行人上船下船,她就痴痴的看着,或许她心里有个醒不来的梦,最后她疯了。"

"那是骗人的谣言吧?她的书感情描写细腻,赚了多少人的眼泪,也不至于疯了吧?"

"走火入魔!"陈建伟说完,两个哈哈大笑。那笑声被桥上的风送出去一程又一程。

"我心里住着一个公主,她不是灰姑娘。”陈建伟喝了一口矿泉水说。

桥头天空上的月亮升起来了,如白玉盘一般挂在蓝色的天幕中,凉爽的风吹动着发梢,柔柔的拂过脸颊。

                            四

四月初九许曼生日。

晚上陈建伟请许曼去看电影,但许曼要拉阳灿一起去,阳灿不肯去当电灯泡,但许曼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孤单。

散场后,阳灿一溜烟地跑了,他们两个人在东头街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又走到这头,只是两个突然就沉默了,不再象以前一样有说不完的话题,后来两个人还是去了东头桥上。凉风吹过耳旁,似乎能听见彼此慌乱的心跳。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桥边,任轻柔的风撩动着长发,白色的长裙在风里扬起。

"许曼,你好漂亮!"陈建伟打破这沉默的空气说。

"是嘛?"许曼问。

"你有男朋友吗?"陈建伟问,

"没有啊—"许曼摇摇头说。

"那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陈建伟把脸转向许曼问。许曼心一热,脸都红了,低下头看着凉鞋里的脚趾头。

陈建伟突然拉起许曼的右手放在掌心里,双手紧紧地握住,一股暖流缓缓地温柔地浸过心底,

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了,沉默在东头桥上清凉的风里。

"你不用马上就回答我,但你可以考虑一下我。"陈建伟深情地看着许曼的脸说。

回到出租屋时,陈建伟站在木棉树下对许曼大声地说:

"许曼,许你一生一世!生日快乐!"

许曼心一阵感动,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眶,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去拉一下陈建伟的手,看见他潇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许曼心里有着别样的温柔。

冲完凉,回到床上时,许曼问阳灿:

"陈建伟要我做他女朋友,你觉得我们俩个合适吗?"

阳灿从床上一个翻身坐起来说:

"陈建伟长得这样帅气,家里有没有女朋友啊?要是没有女朋友,许曼,你也漂亮,两个挺般配的!"

"他家在东乡呢,我父母不知道愿不愿意我嫁这么远?"许曼有点顾虑的说。

"东乡又不远,也就五六十里路,莫错过婚姻!"阳灿说,

"你们怎样认识的啊?"

“他是我高中时的学长,他上高三时,我刚进高中,在操场上跑步认识的。"

许曼一个晚上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答应他?到底他家里有没有女朋友啊?这一点很重要!后来又认为还是等等再说吧。思来想去的所以怎样都睡不着。

第二天晚上,陈建伟吹着一路欢快的口哨声来了,阳灿正在晾衣服,看见陈建伟走过来就直接问:

"陈公子,你家里有女朋友吧?"

"没有!没有!"陈建伟回答得很干脆,后来又说:

"有女朋友我也不敢追许曼!"

"你这样帅的小伙子,又会赚钱,家里没女朋友谁信啊?许曼青葱一样,你别把许曼当枕木!"阳灿说话的语气有点重。

"不会,我确实是没女朋友才想要追许曼。"陈建伟说。

许曼刚好回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她突然就很感激阳灿会替她操这份心。昨晚上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下来了。

五月端午节,许曼跟陈建伟回家订婚去了。

                              五

许曼一走,出租屋里就只剩阳灿一个人,那时候没有手机,去电话亭里打个电话回家都难,今天约好,明天还不知道家人能不能接到,想家想孩子想得躲在黑夜里哭,有几次阳灿甚至想丢下手里的工作去看看孩子,哪怕只看一眼再出来也行,但一想到钱,想到来回路费,她只能无奈的放弃回家的念头。

"忍忍吧!过年回家。"

黑夜里,她躺在床上流着眼泪自己宽慰着自己。

自从那天晚上在夜宵摊上认识一个叫刘华的老乡开始,阳灿整个人就开始慢慢的变。先把家里背过来的那些陈旧巴拉马直筒裤收起,换上小脚口牛仔裤,紧身 T 恤上衣崩得线条特别明显,矮小的个子倒显得精神了许多,没过两天又去理发店卷了个发型回来,原本蜡黄的脸上两边突出的颌骨,正好被垂下来的卷发遮住,看上去不象家里那邋遢样子,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许曼回东头出租屋时,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事,直到有一天晚上阳灿一夜没归。第二天早上上班时碰到阳灿,许曼问:

"你昨晚上去哪了啊?害我一个晚上都没睡。"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会丢失到哪里去啊?"阳灿说。

"那你去哪里了啊?"许曼又问。

"看电影去了,后来碰到一个熟人,就去了他那里玩,回来怕吵醒你,所以就没回来。"

许曼还想问这人生地不熟的,是谁那么熟呢?但阳灿已经进公司去了。

傍晚,许曼正在收拾房间,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的,皮肤有点黑,倒是那条白色长裤特别打眼,嘴角边留着两绺胡须,他一进门就问:

"你是许曼吧?"

许曼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一头雾水地问:

“你谁啊?”

"我是阳灿的朋友呢。"

许曼心想,没听见过阳灿还有朋友在这里啊?所以许曼问:

"你怎么认识阳灿的啊?"

那男的还没回话,阳灿回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许曼,一起去外面吃饭不?"

"不去,我要等陈建伟。"

许曼看着他们两个人走了,心里觉得特纳闷:这才几天啊?就这么熟了?

阳灿半夜回来时,许曼还没有睡,她撩开蚊帐对阳灿说:

"阳灿,这个男的一看年龄也不小了,肯定是有家室的人,你不要跟这种人来往,你家里有丈夫有孩子。好不容易出来赚点钱,家里孩子还指望着你!"

阳灿根本就听不进去,第二天晚上依旧跟那男的走了,而且还挽着他胳膊走的,只留下两个背影给许曼。

有天上午,门卫进来找阳灿,说外面一个男的找她,阳灿匆匆忙忙的走了,回来时正好碰到许曼下一楼拿样板,她看见阳灿手上拿着红色的存折本忙问:

"你干嘛呢?还要拿存折本去啊?"

"刘华找我借两千块钱。"

"两千?这么多!他要借钱干嘛啊?"许曼问。

"他说他厂里没发工资,他管厂里员工的伙食,没有伙食费了。"阳灿说。

"那你不要上他的当,你跟他又不熟!万一他不还呢?"许曼问。

"他说发了工资就还给我。"阳灿说。

"你不要借给他!你有几个钱啊?你家里还有老公还有孩子。"许曼急了。

阳灿不听,转身就走,许曼一下扯住她,想要夺下她手里的存折本。

第一次许曼跟阳灿吵架,居然是为了一个陌生男子借钱,许曼觉得阳灿是自己带出来的,自己有责任,不能让她堕落,她有理由管着她!但阳灿不领情。还是去银行取了钱交给了刘华。

许曼站在一楼的大厅里,突然觉得阳灿幼稚得可笑,居然相信陌生男人!两个人为了这件事闹翻了,阳灿一气之下搬出了出租屋。

一个星期之后,许曼在东头街上碰到刘华跟他同事在逛街,许曼跟他打招呼,那刘华突然叫住许曼说:

"许曼,你是个明白人。你看我这高高大大的男人,还算有点型吧?怎么会看得上毫不打彩的阳灿?她自作多情!我家里老婆比她漂亮得多!"

许曼听了一惊,她忙说:

"你不喜欢她就明白一点告诉她!请你不要伤害她!她家里还有两个幼小的孩子。"

刘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许曼说的话,跟着那一伙人,吊儿郎当地打了一声响指就走了。

许曼在书店里看了一会书,想起这刘华刚才说的话,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我要不要去告诉阳灿?"

阳灿的出租屋有点远,但出于责任心许曼决定去找阳灿。

黑夜里,微弱的路灯照着那条幽深的小巷,陈旧斑驳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青苔,路灯一照,黑糊糊的倒显得格外荒凉。许曼大着胆子左弯右拐找到了阳灿的住处,屋里亮着的微光从一扇小窗口里射出来,盖过了路灯的光亮。她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阳灿的声音说:

"一天不见你都觉得好久,好无聊。"那声音极尽温柔的从窗口里传出来。

许曼站在黑夜的巷子里心里五味杂陈。劝跟不劝都毫无意义,阳灿也听不进去,她感觉阳灿掉进了无边黑暗的深渊,无法自拔!多说两句真话都是枉然,反倒被她认为是故意挑拔离间。

                                六

迪安公司的前面是一个简易篮球场,四周都摆着长长的石凳,六月的天气,傍晚了还热哄哄的,蝉在榕树上嘶鸣,肥大的玉兰树叶如同一把绿色的伞撑开来,两三个阿婆坐在浓荫里,一边摇动着手上的圆形蒲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许曼正从公司的门口出来,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许曼!"

顺着声音看见玉兰树的浓荫里站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子,一条粗辫子斜垂在左胸前,头发有点蓬松散乱,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一件黑色短袖 T 恤,一条杏色短 A 字裙,看上去有点疲惫,有点沧桑,但很漂亮。

"你是?"许曼走近她问。

"我是陈建伟的表妹,你们订婚时,我在那里帮忙倒茶水的那一个,我叫默子。"

许曼想起来了,那天许曼还在心里夸那女孩子温柔又漂亮。

"我到广东都十来天了,住我表婶子那里,晚上芭蕉林里蚊子又多,一身都咬红了,又痒,肉都抓烂了,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喜欢做,听陈建伟说你在这里干得好,所以只好来找你了。"

许曼看见默子的长腿上全是蚊子叮咬的痕迹,她说:

"住在靠芭蕉林的木厂里吧?那样的地方蚊子最多。"

"住在木厂里的木楼上,半夜三更动不动就查暂住证,我都吓得不敢下楼,整天憋在那里,腰都直不起来,工作又没找到喜欢的,你替我找一份工作吧。"

许曼心想,她又是陈建伟的亲戚,这个时候又没有空岗位,那不如让她到一楼打包装。于是就问默子:

"你去打包装行吗?慢慢的再换工作,先进公司再说吧。"默子满口答应,她心里现在只一个想法就是一先安顿下来再说。

许曼的出租屋里终于又有伴了。

                              七

阳灿跟默子在一楼,很快她们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许曼在二楼,有时下一楼拿样板,看见默子跟阳灿有说有笑的,感觉她们很合得来,但默子回到出租屋时,她是沉默的,很少说话,有时许曼问一句她说一句,两个人中间显得特别陌生。

星期天晚上,阳灿说要带默子出去玩,默子都来半个月了,哪都没去过,所以阳灿要带她去外面逛逛。许曼也没有反对,认为熟悉一下环境也行。

默子穿一套蓝色的短衣短裤休闲运动装,一条麻花辫斜垂在胸前,样子清纯又漂亮。阳灿总在心里羡慕墨子白皙的皮肤,也羡慕她苗条有形的身材,总觉得她在一楼打包装,浪费资源。

她带她去木厂里玩,宏达木厂里全是男人,一个个赤着膀子,穿着大裤衩。下班吃完饭后,有的逛街有的打牌,刘华正跟同事围着一张夹板木桌子打牌,嘴角还斜叼着一支烟,看见阳灿她们来了也不起身,一个劲地叫:

"出牌,出牌!"

站在刘华背后看牌的是他们厂里的工头,他叫郑少奇,也是穿着一条大裤衩,不过肩上搭着一件汗背心,不高,有点胖,四方脸上五官还算周周正正,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阳灿身边的默子,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姑娘。

阳灿跟默子没玩多久就回东头了。他一个劲的问刘华:

"那女孩子叫啥啊?"

"不知道她姓啥,但我知道她叫默子!咋滴啦?看上人家姑娘了啊?"刘华一边出牌一边问。

围在牌桌边的一群男人个个都看向郑少奇,他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上了。

其中一个男的说:

"你郑总目光不浅,难怪家里说媒的一个都搞不成,楼搭得太高了吧?"一伙人跟着哈哈大笑。

另一个又说:"你郑总能追到那样漂亮的姑娘,祖坟都冒青烟!"

他们一伙人看着郑少奇用嘲弄的口气说:

"省省心吧,量体裁衣!"

"郑少奇,只要是你喜欢的姑娘,我一定替你去制造机会,缘分就看你自己了。"刘华站起来把扑克牌往桌子上一丢,跨过矮木凳就去找阳灿她们去了。

一伙人都散去了,郑少奇一个人坐在石墩上等刘华回来,好不容易看见刘华回来了,他迎上去两步正要问,刘华却一瓢冷水泼下来说:

"郑总,默子是没男朋友,但她肯定看不上你,你还是醒醒吧!"

但这一瓢冷水不但没浇醒郑少奇的头脑,倒更让他有了一定要追默子的想法,而且他把能追到默子作为男人的尊严树在心里,信心是那样的坚定,总认为有理想的癞蛤蟆才能想要吃天鹅肉。

郑少开始注重自己的外型,每天晚上去东头,头发都梳得油光发亮,皮鞋擦得雪亮,长裤,短袖,一改以前厂里邋遢的样子,天天晚上跟着刘华去阳灿那里,其实他只为默子而来。

但默子不想见他们,她不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许曼自从刘华说阳灿自作多情之后,也是很反感他们那一伙人。因此看见他们在木棉树下站着时,她们立马关门。许曼甚至不知道阳灿为什么喜欢这胡子拉碴的男人?还发疯似的爱着这个男人。但那到底是不是出自于爱情呢?

许曼多说两次,阳灿爱听不听的样子,两个话不投机,渐渐的开始变得疏远起来。

                                八

冬天是最忙的季节。许曼忙,陈建伟也忙,好不容易半个月才一个晚上不加班,两个人开开心心的手牵着手在东头街上走。许曼的心里眼里只有陈建伟,跟他在一起,她没有任何想法,享受着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

陈建伟想替许曼定做一条旗袍,于是两个进了旗袍店,量尺寸,看布料,他知道许曼不喜欢艳丽,她喜欢素净淡雅的颜色,于是就替她挑了一款灰色格子,后来又听店主说配坎肩更洋气,更漂亮。所以又挑了一条亚白色坎肩。

两个人从旗袍店里出来时,夜色已经袭满了整个东头街,圆月缺了小半边,几颗稀疏的星星挂在夜空中,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凉凉的风从巷子口吹过来。

陈建伟剥开外套把许曼裹进怀里,温温柔柔地在她耳边说:

"曼子,你是我的生命!"

许曼依偎在他怀里,象只温顺的小绵羊。

"曼子,看着我的眼睛!"

许曼仰起头看着陈建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眼睛里的温柔似箭一般穿过她的胸膛,又象一炉火焰一般燃烧着她整个身心。

陈建伟低头吻许曼的眼睛,许曼的脸,他的嘴唇落在许曼的嘴唇上,轻柔的把舌头探进了她的嘴里。许曼抱着陈建伟,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心贴着心彼此沉醉在对方的无限柔情里。

路灯的光变得异常温暖,连同空气都显得。温情款款,两个人,一个影子缠绵在一起,深情地立在路灯的光亮里。

"你是我生命!我要用一生来爱你!”

陈建伟低声柔柔的说。

许曼靠在爱人的怀里心都融化了,她深情的说:

"我用整个生命爱你!你是我心尖上温柔。"

阳灿跟默子从他们的身边经过,默子回头看了两次,被阳灿打趣道:

"默子,你快点找男朋友,有男朋友这个冬天不冷。"

默子不出声只顾看地上前行的脚步,一步一步的。

"默子,是要男朋友了啊。"刘华也说。

郑少奇走在一旁不出声,因为他知道默子不喜欢自己,转弯时,郑少奇说去茶楼里坐坐,他以为默子会拒绝,没想到默子竟然答应了,这下郑少奇突然感觉到终于前进了一步。

许曼他们回来的时候,默子还没有回来,陈建伟坐在木桌子边问许曼:

"阳灿不会把默子带坏不?"

"这是你什么表妹?,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我越反对的,她越要干!"许曼有点埋怨的说。

"远房亲戚,沾一点点边的亲戚。"陈建伟说。

默子吃完夜宵回来时,许曼已经睡在床上了,她蹑手蹑脚地冲完凉坐在床边擦脚,听见许曼说:

"默子,你表哥要你别跟那些人一起玩。他担心你不安全。"

默子"嗯,嗯"两声,熄了灯睡觉去了。

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木窗口里还透着月亮的光。

                            九

农历十一月二十五,陈建伟过生日,晚上请客吃饭。

许曼跟陈建伟先到鑫海酒店里订餐,陈建伟的几个同事早早就来了,他们一伙人坐在桌边饮茶,一边聊天一边等默子跟阳灿的到来。

七点半就等起,一直等到快九点了,阳灿跟默子出现在二楼包厢的门口时,许曼看到默子今晚穿着的跟自己穿的旗袍一模一样,就连坎肩都一样的颜色,当时许曼心里突然就有一那么一丝不愉快的感觉,心想:

"我许曼也没告诉她自己定做了旗袍啊?那她为什么要做的一模一样呢?"

但转念又一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不就是一条一模一样的旗袍吗?难道只准自己穿她就不能穿啊?”

许曼这样一想心里突然就坦然了。吃完饭,陈建伟拉着许曼的手看电影去了。

回到出租屋时,默子还没有回来。

"都快十一点了,默子怎么还没回啊?"陈建伟问许曼。

"越来越看不懂她了,上铺木板上那一床的礼物都是那男的送的,你不喜欢他可以不接受人家的礼物,还没拆就丢到垃圾桶里去了,我有点反感她的做法。"许曼说。

"其实她根本不是我什么亲戚,我怕你多心才那样说的,苏默然她爸是教书的,她中专毕业后,一直在当地初中教书,不知道怎么书不教了,跑到广东来了。"陈建伟说。

许曼从这里才开始知道默子以前的光辉岁月。

"可能是教书工资低,看见人们都往广东跑,她可能也就跟着来了。"许曼说。

两个正在那里说默子,黑夜里突然听见阳灿的声音:

"默子,回家去吧!拜拜一"

陈建伟这才起身回自己的住处。

默子一进门就说:

"许曼,我们俩穿一样的衣服,应该谁也不输给谁!"

"那肯定你穿更好看!"许曼说。

默子冲完凉出来再也不出声了,过了好一阵又说:

"明天我搬到阳灿那里去住。"

"怎么啦?我这里住着不舒服啊?"许曼问。

默子不出声,灭了灯睡觉去了。

许曼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她问自己是不是自己人品不好?阳灿走了,默子也不愿意跟她一起住,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错在哪里也不知道。

第二天默子真的搬到阳灿那里去了。许曼想跟她说,要她注意安全,不要出去跟他们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默子嫌弃自己唠叨,讨厌她多事!只好啥都不说。

至于那条旗袍,默子以后再也没有穿过,她把它连同心里的疙瘩一起压进箱底了。

                              十

十二月十八,游子们打点行囊准备回家过年了。

陈建伟公司组织全体员工到鑫海酒店里聚餐。那天晚上,他万万没有想到默子跟阳灿他们四个人也在鑫海酒店一楼吃饭。

那时都快十点了,公司里的员工都走得三三两两了,而阳灿他们那一伙还没有要散的意思,而且酒还在一杯一杯的敬,他坐在那里看见默子连喝了三杯,刘华还在那里倒酒。

默子眼角的余光扫到陈建伟正看着她,于是她举起杯子说:

"倒满,倒满!今晚一醉方休!"然后头一仰,猛地灌下去一一喝个底朝天,把杯子递给刘华,要他再倒酒。

陈建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推开红木椅子走过去,一把抓住默子的胳膊吼道:

"苏默然,你这是要干嘛?是要堕落吗?"

郑少奇起身想护住默子,被阳灿扯住说:

"她表哥!"

郑少奇只好又坐了下来,陈建伟拖着苏默然往外面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

苏默然一边反抗一边想要去抓凳子或门框,但陈建伟力气大,拖着她直接上了东头桥才松开手,理直气壮的说:

"放着好好的书不教,出来颠沛流离,你这是要干嘛啊?"

"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看见我这样你心疼了是吗?你舍不得了,是吗?"苏默然突然逼近陈建伟的脸一边哭一边爆发了什么似的说:

"你不曾给过我希望,我又怎么会有等待?怎么会有等待!"默子一边哭一边说。

"我给过你什么希望?"陈建伟问。

"你难道没给过我希望吗?东湖边的夜晚,一趟一趟,我们走过多少趟?我们一起背靠着背坐在湖岸上数星星,看飞鸟,看夕阳落在湖面上,难道你都不当回事吗?"默子理直气壮地问。

陈建伟不出声,他由着苏默然一顿数落一条条,一句句,都是他们的过去,那青葱年华里的美好如今已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你到广东了,我在家里等你,一等就是两年你不回家,再等,等来的却是你跟别人订婚的消息。那我算什么?我苏默然在你心里算什么!"苏默然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质问陈建伟。

陈建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抽一根放在嘴里,想要找打火机点燃,默子伸手抢过来往地上一摔说:

"你听见过我心碎的声音没有?无数个夜晚,看见你们在木棉树下亲吻,拥抱着告别,我的心碎得蹦嘎作响,你听到过没有?苏默然哭得直不起腰来,整个身子都往地上蹲,陈建伟伸手想要扶住她,但郑少比他更快,他上前一步,把苏默然揽进怀里喊:

"默子,默子一"

只听见默子痛彻心扉般的说:

"你们都在往我伤口上撒盐!你们都在我伤口上撒盐—"

陈建伟看着他们几个人渐渐消失在桥头的黑夜里,冷冷的西北风吹在身上,冰凉冰凉的,他想起自己刚到广东,还没安顿好就收到别人帮苏默然父亲转过来的信,苏父要陈建伟放了苏默然,不要耽误了她的前程。陈建伟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家里兄弟姐妹四个,父母年纪又老,家里条件不好,除了这一张好看的皮囊之外,什么都不是!而她苏默然中专毕业之后在学校里教书,有份稳定的工作,人又漂亮,他有什么理由去纠缠别人?直到许曼的出现,陈建伟才正式结束了那一段艰难的心路历程的心路历程。

                          十一

许曼刚下班,看见陈建伟在木棉树下抽烟,他很少抽烟,那明灭的烟火在黑夜里跳动,一闪一亮的。

"咋滴抽烟了呢?"许曼打开出租屋的门边问。

"苏默然被他们灌醉了,我要拉她回你这里,他们三个人把她带走了。"陈建伟说。

"那我们去看看,把她带到我这里来安全一点。"许曼说。

两个在黑夜里急急忙忙的到了阳灿的出租屋里,他们看见默子披头散乱,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微弱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觉得特别怜人。

"默子,你怎么这样啊?住我那里去吧!"默子边说边去拉默子。

"都这么大个人了,你们瞎操心!"阳灿半天蹦出一句话来。

"都是你阳灿把她带坏了!"陈建伟气急地说。

"我带坏的啊?她心里的苦你知道多少?一个连做梦都喊…"阳灿突然刹住了正在说的话。

"我就要跟他在一起,我要气死你!"默子还在那里哭着闹着说。

"回去吧,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

阳灿下了逐客令,一边说,一边把许曼跟陈建伟往门外推,"啪啦"一下,关上了那两扇旧木门。

两个人站在黑夜的巷子里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回到住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曼问。

"能发生什么事呢?还不是苏默然喝醉了又哭又闹的,喝醉了都这样子的。"陈建伟说。

"看样子你也喝醉过,是吗?"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醉得一塌糊涂,又哭又闹,第二天起床两条腿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陈建伟说。

"你说阳灿在那里,应该没事不?"许曼不放心的问陈建伟。

"都这么大个人了,唉一"陈建伟一声叹息。

那一声叹息犹如一片在静空里落下来的叶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重而又无奈的声音。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建伟又跟许曼说:

"正月我们结婚吧!"

"结婚是人生大事,那要征求双方父母的同意啊。"许曼说。

"那好!就正月初八结婚!"陈建伟坚定地说,他抱起许曼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了一朵花。

                              十二

苏默然醉了,在出租屋里又呕又吐,搞得身上,床上到处都是污渍,出租房里弥漫着一阵酒臭味,郑少奇帮她把鞋子脱下来,没想到刘华会捡起进洗手间去洗刷。

阳灿看到刘华这一波操作,心里十分不爽!她替默子脱衣服时,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邪恶的念头来。

郑少奇拖完地之后,端一盆热水进来,坐在默子的床边,替默子擦拭着嘴角的污渍,默子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模模糊糊的说:

"别离开我,请你别离开我一"

然后把头枕在郑少奇的腿上沉沉睡去….

阳灿拉着刘华悄悄地溜出房间,她从锁孔里抽出钥匙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发觉自己作为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刘华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苏默然跟郑少锁在黑夜的出租屋里,然后挽着刘华的胳膊,两个在漆黑的巷子里一路扬长而去。

冬天的阳光透过小窗照在床边上。默子从睡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身边躺着的男人时,她抓起那件黑色肥厚的棉衣裹在身上,跳下床,蹲在荫凉的墙角边歇斯底里的嚎叫:

"啊一"

她整个人疯了一般地撕扯着自己稀乱的头发,一边扯一边嚎啕大哭,那哭声从窗口里传出去,巷子里的西北风送出老远老远。

阳灿撩开床帘的一角,探出头来问:

"怎么啦?我刚刚回来。"

她一句话似乎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又补了一句:

"我以为郑总昨晚回木厂了。"

郑少奇想要去抱一下默子,默子讨厌死了眼前这个男人,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让郑少奇心里难过之极。

"默子,是我错了,你打我,你打我啊!"

郑少奇抓起默子的手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打。阳灿看见默子那痛彻心扉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快感:

“你默子不就漂亮吗?不就是天上的天鹅吗?不就是男人们都喜欢的尤物吗?一夜之间不也就变成了一个女人?哼!"她从鼻子底下哼出声来。

"阳灿一一"

默子咬牙切齿地哭着喊,她恨阳灿,好恨好恨!但她更恨自己!

"哭什么哭!还不是你自己拖着郑少奇不让他走才会这样啊!"阳灿吼道。

心里有点阴阳怪气的想:“你苏默然天天晚上做梦都喊陈建伟,陈建伟,是不是抱着郑少奇睡觉时也叫陈建伟啊?”

阳灿看着默子,就象是看她在演一出戏,她心里坦然,找不到半点责怪自己的意思。然后放下帘子睡觉去了。

默子蜷缩在角落里,如同打怕的流浪狗一般瑟瑟发抖,她在心里跟自己狠狠地说: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一点都不值!都不值!爱的人追不回来,而自己却尝到了游戏人生的后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本应该如初春的花蕾一般,只为等待在温润的时光里绽放的美丽,却在这出租屋里的白色床单上凋零。梦里玫瑰鲜艳的颜色撒落成黑褐色的花瓣,一地稀碎,触不到边际的梦已经越来越远了,远到无法用脚步去丈量。

空气中的尘埃浮在窗口的那一束光里,翩跹起舞,百媚千娇万般妖娆,尘归尘,土归土哪能懂得人世间的苦?

苏默然走了,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她要远离这龌龊的出租屋,寒风里只看见苏默然穿着那件黑棉衣拖着一个行李箱,一头飘飞的散发在巷子的拐弯抹角处消失不见。

                            十三

腊月二十,许曼收拾行李打包准备回家过年。

阳灿来了,她在许曼的床边坐下来,看着许曼收拾这收拾那,良久她才开口说:

"刘华跑了!"

许曼一惊,忙问:

"他把钱还给你没啊?"

"没有!"阳灿摇摇头说,眼泪都出来了。

"那欠你多少啊?"许曼问。

"四千多,差不多五千了。"阳灿哭出声来说。

"你这一年就替他打工了,你知道他屋里的地址不?"许曼着急的问。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益阳那边的,具体地址我从来没问过,总觉得他对我好就行。”阳灿哭得稀里哗啦地说。

"都交往大半年了,你就那样信用他?连地址都不问,他真的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许曼知道这些话有点重,其实现在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但许曼还是忍不住说了。

阳灿一把鼻涕一把泪,许曼问:

"你怎么知道他跑了啊?"

"我上午本来是准备跟他去要钱,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宿舍里乱糟糟的,他工友说他昨晚上就结账了,今天早上什么时候走的都没人知道。"阳灿坐在床边哭着说。

许曼沉默不语,她看着阳灿哭得伤心,心里对她真的是又可怜又可气。

阳灿从红色短棉袄里拿出五百块钱给许曼说:

"这五百块钱你交给孩子他爸,我这一年打水漂了,就只这五百块钱是自己的。"阳灿抽抽咽咽。

"回去吧一一家里孩子们都等着你回家!路费我替你出。"许曼说。

"我没脸见孩子们。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昨晚上告诉他,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跑了。"

阳灿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掉在膝盖上,牛仔裤都浸湿一大片。

许曼都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看她哭成那样子,心里也难受,毕竟阳灿是她带出来的,钱没赚到,人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许曼看见阳灿两手插在棉衣口袋里,瘦小的身影拐进了窄窄的巷子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要同情她,还是要可怜她?她不知道该找个怎样圆滑的理由跟她家人说?

陈建伟大包小包的背在身上,一手拉着许曼,两个有说有笑的回老家去了。

时光如梭,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年很快就拉下了帷幕。

                            十四

大家都回家过年了。

只有郑少奇还没有回去家,他老板器重他,带他去别的厂里看看,问他想不想自己做老板?郑少奇心里早就想过,只是他左顾虑右顾虑的,听他老板说货源与销量他会替他提供,这完全就是天上的馅饼掉下来砸到他头上了,这样的机会不把握就是傻子。郑少奇喜在心里,想着明年过来要大干一场!农历二十四过小年的那一天他才背上行囊,挤上火车,一路直奔苏默然家。

苏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的,背着一个牛仔蓝的帆布行李袋,尤其火车上面一挤,灰色西装皱巴巴的,还一脸的疲惫相。十足的叫花子样,他问:

"干什么的?"

"叔叔,我找默子的!"这一句话刚一出口,苏父就把他往门外推。

"默子,你出来,我只看你一眼!"郑少奇喊。

苏父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一个扫帚朝郑少奇打过去,郑少奇也不让,让他打。这个精明的瘦老头子,真的无法接受默子在外面交这样褴褛不堪的朋友,他还没往远处想,如果知道其中故事,肯定当场会气得中风。因为他认为女儿应该跟相貌堂堂,文质彬彬的人交朋友才般配。听见郑少奇还在院子里喊:

"默子,默子,我要看你一眼!"

这话好似侮辱了这老头一般,气愤的破口大骂:

"你回家照照镜子,看你配不配得上苏默然!"

苏父一边挥舞着扫帚,一边把郑少奇往门外赶去。

默子听到父亲在楼下骂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郑少奇狼狈之极,她眼里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只是悄悄地把门关上。

没过两天,郑少奇回家换了行头又来了,但这次连院子门都没进去,他在院门外喊:

"苏默然,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楼上的默子只当没听见,她讨厌这样的男子,她认为他龌蹉,卑鄙!堂屋里的苏父听见了,拿着木棍就要出去打,被苏母一下扯住说:

"你让他喊一下就会走!"

谁曾想这郑少奇特有耐力,他居然在寒风冷冻里,坐在院子外的墙壁下,直到天黑。而苏家的大门一直紧紧的关闭着,仿佛家里没住人似的安静。

过年的前一天,他又来了,遥途路远的过河渡江,搭汽车一路奔波从西乡到东乡,但还是没有见到苏默然。

这看上去连不到一起的两个人,感觉八辈子也打不着一竿子,根本就没戏,只是郑少奇一厢情愿罢了。

第二年,郑少奇借尽了亲戚六眷的钱,在信用社拿利息贷款到广东开沙发厂,他是乡里最早一个在广东开厂的人,第二年赚了钱。他第一件事就是开着摩托车去了苏家。

苏父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敞开的西装笔挺,腰间别着 BB 机,手上拿着大哥大,头发油光油光,皮鞋干净亮泽,一副九十年代初最时髦的打扮。苏父把他让进堂屋里,这已经是作出了最大的让步。为什么要让步呢?原因有三。

第一,苏默然跟陈建伟是他一手拆散的。(只是默子到现在都不知道而已)第二,苏默然从广东回来之后,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跟父母没有半句沟通。第三,都二十四,快二十五了(当时是大龄剩女了)一不找男朋友,二不相亲。人家说媒的都不上门了。因为她拒人千里之外。作为父母都为她干着急。

默子自从去广东丢掉了工作,他父亲找领导,送礼物,做人情,好不容易在小学替她谋了一份工作,也没见她笑过,所以父母的心里都堆起了不解与困惑。

默子听见郑少奇来了,她从楼上下来,只一句话:

"嫁了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因为陈建伟他们也结婚了,她心里所有的念想全都覆灭了,心都凉凉,觉得这一辈子嫁谁都无所谓,反正也就一辈子的事,所以她就答应了郑少奇。

那年劳动节,郑少奇娶苏默然。十万聘礼,(那年代是天价,因为大部分只有三万,多的四五万就已经很阔绰了)十里红妆,他们的婚礼空前的热闹又有排场。十里八乡都来,只为一睹新娘的美丽的容颜。

苏默然风风光光的嫁给了郑少奇。

                          十五

用最简单的文字,讲述普通人的故事。

苏默然结婚之后,正式辞出工作,跟着郑少又回到了广东。

端午节之后默子怀孕,郑少在本地买了房子,他替苏默然找了保姆,于是默子过着悠闲的贵妇生活,衣服鞋子有人洗有人晾,饭有人做,地有人拖,不过多少还是挺无聊的。

有天心血来潮到郑少公司里去逛逛,坐在办公室里品茶时,正赶上员工下晚班,她看见阳灿从玻璃窗口边走过。

晚上回到家时,她对郑少用坚硬的语气说:

"把阳灿辞掉吧!"

郑少一听,这不你到公司里转一圈回来就要开阳灿?阳灿是车皮组的骨干,凭什么要辞退她呢?心里这样想着,又不敢说出来。

"把阳灿辞了吧!"苏默然又说。

"你不了解公司业务,别指手画脚的。"郑少其实是用平淡的口气说的,苏默然一听,他居然敢说自己指脚画手?于是又强调语气说:

"我不想看到她!赶紧辞了!"

"我们不谈这件事好不好?"郑少用征求的口气问。

"就是要说这件事!"苏默然脾气傲起来了

"她做得好好的,公司也需要这样的人做事,你这不是胡来!"郑少小声地嘀咕着说。

苏默然一下就来气了,脸都红了,声音抬高好几度说:

"我说辞就辞!"

郑少开始一直都让着苏默然,可苏默然不领情,两个第一次吵架,居然为了辞退阳灿这样一件小事吵得天翻地覆。默子甚至用打掉孩子威胁郑少,郑少只好妥协了。

第二天郑少只好叫阳灿不要来上班了。阳灿心里其实很明白,她知道是苏默然不要她干了,她卷起铺盖,立在马路边,身边两个红色塑料桶里,衣架子,杯子,牙膏牙刷乱糟糟的塞满一桶又一桶,没一样值钱的,都是一些日用品,旁边放着装在蛇皮袋子里的铺盖,看上去就是逃荒的样子。

叫了一辆三轮车,她把这些东西要拖到许曼那里去放一下,等找到工作了再去搬。

许曼看着她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旧了的 T 恤衫,一头乱篷篷的头发,象绞麻绳一样,绞到后脑勺上,再用一个塑料发夹夹住,松松垮垮的,穿着两只看不出本色的拖鞋“哒啦哒啦”地朝自己走过来。许曼始终都不明白她的狠心,天天在外面赚钱,一副寒酸的样子,也没听说过她寄钱回家。

第二天下午她就找到工作了。许曼看着她往三轮车里捡东西,很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但看她弯腰钻进三轮车里的那阵势,似乎是打算一去不回头的感觉,只听见许曼说:

"你遇到难处了就到我这里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阳灿眼睛看着前方的马路朝许曼挥挥手,也没说话。

许曼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阳灿是她带出来的,有一份责任,只是她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许曼从心地里觉得她可怜!但阳灿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两年多了她都没回过家,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绝情的女人?不想丈夫,可以!但怎么能不想孩子呢?

                            十六

许曼婚后一直都没有怀上孩子。苏默然生了个男孩子都一岁多了,但她还没怀上,心里总想着哪天回老家去检查检查,她知道公公婆婆早就盼孙子了。

九七年三四月的样子,许曼那事没来,心里估摸着该不会是怀上了吧?但又不想告诉陈建伟,她怕万一没怀上害得空喜一场,这样又过了半个月,许曼反应特别严重,班都没去上了,又吐又呕,吃啥都吃不下,这样的气味不能闻,那样气味不能闻,天天昏昏沉沉的想睡觉,陈建伟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她卧在床板上摆着手说:

"别那样矫情!我妈生了四个也没看过医生,不照样好好的吗?"

陈建伟觉得许曼也有她顽固的一面,所以只能够看着她每天不舒服而心痛不已。

有天下早晚班,夕阳还落在木棉树顶上,陈建伟从菜市场里买了一袋子菜刚进家门,就听见许曼喊:

"建伟,我肚子好痛一﹣"

陈建伟急忙把菜放到厨房的案板上,进来时,就看见血液从许曼的两条白净的腿上往下淌,他吓得抱着许曼就往公路上跑,拦下一台车把许曼送进了医院。

许曼宫外孕,幸亏送得及时,起起散散还不到两个月,差点连命都送掉了。

陈建伟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曼,他不停地摸着她的脸,流着眼泪心痛地说:

"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我要你!我的曼子!”

许曼听得心都碎了,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里,泣不成声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一"

"不要说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就行!"

陈建伟把许曼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轻吻着她的额头,吻她脸上的泪水,他很坚定的告诉许曼,不要有太多的想法,顺其自然就好。

一星期之后,许曼回到了出租屋里,陈建伟象伺候月子一样的伺候着许曼,许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发誓这一辈子她都要好好的爱这个男人!

七月一号过去没多久,许曼公司里的老板找她谈话,说公司要搬回香港去了,问她愿不愿意去香港?许曼当场就拒绝了,她要跟丈夫呆在一起。

月底时,三楼裁床全部遣散了,二楼车间接近尾声,许曼要失业了!

厂子散了之后,许曼想出去找事做,但陈建伟不要她去找,因为型材公司附近都没什么大公司,离得远的地方倒是到处有,陈建伟不想要她离自己太远,他总觉得许曼太柔弱,他应该保护她,不让她太劳累。直到他堂哥打电话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回湖南开家具厂?这下他便有了主意。

回到出租屋,他就跟许曼商量:

"我们回湖南好不好?"

"你去哪我就去哪!"许曼这一句话给了陈

建伟无穷的力量。

两个人背着简单的行李,一路风尘回来了。

                          十七

自结婚后,许曼都没在婆家住过几晚,每年都是匆匆忙忙的回来,又匆匆忙忙的出去打工,在婆家住的日子特别少。到家的第二天,陈建伟就到屈原去了,他堂哥在屈原开家具厂。

陈建伟这些年在外面也赚了一点钱,想要自己创业,所以他马不停蹄的就去了他堂哥那里。

许曼跟婆家相处,开始一点都不习惯,她婆婆一天到晚都是忙着煮这煮那替许曼补身体,两个妹妹还在读书,大姐嫁得不远,,看见许曼在家里,过不了三五天就来陪她,许曼觉得自己很幸福。

陈建伟来接许曼时就已经是中秋过后了。

因为行李用具太多,两个人于是租了一条船,从西城渡口上船,顺湘江往西南而行,穿过横岭湖,看着那高高的大堤,这里曾经是父辈们用泥土一担担,担起来的堤坝,当时付出多少劳动人民的心血才堵住那肆虐的洪水,想起父辈们的辛劳不由感慨万千。

四水入洞庭。过青山岛便一路向东进入洞庭湖,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澄净而又幽深的湖水象一面镜子,在阳光下泛着金鲤的鳞光,天高云阔,水天相接处,白色的飞鸟扇动着翅膀在江面上翩翩起舞,渔帆点点,如同水墨画一般停立在茫茫水天处。

陈建伟站在船头,格子外套在风里扬起,他第一次有那种秋水隔洞庭的感觉,看着青山岛渐渐地往后面退出,船在水面上破浪前行,那种年轻人该有的激情在他心里燃烧,他张开双臂对着浩渺的洞庭湖大声地说:

"许曼!我陈建伟一定要给你幸福!"

许曼被他感动了,她双手扶着船舷,看着丈夫那年轻帅气的模样,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风吹动着她的长发,杏色的裙摆在船舱里舞动。陈建伟朝她走过来,替她拂去脸上的吹乱的发丝,他把许曼拥进怀里里,两个人望着远处的飞鸟,心里面全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天涯水阔,一路向东便进入了湘江,对岸边就是屈原农场。

许曼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陈建伟在屈原安家。当她推开家门,进到院子里时,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见后院子里有一株栀子花树,一个简易葡萄架,还有四块菜地时,她居然象只蝴蝶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终于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了。三室一厅,虽然简陋,但许曼已经相当满足了。

                          十八

九八年二月底的一天,因为这一天的某个时辰定格了许曼人生转折点。所以许曼把这一天刻进骨子里了。

晚上下了一场雪,二月底了还下雪,本来就已经很少见,但是它还是自顾自的下了一场冷冷的雪,指头大的冰雹砸在房顶上,劈里啪啦着响。

那天因为陈建伟要去广东看样版,所以许曼起得早一点。她推开门,不是看见一院子的白雪,而是看见不锈钢的院门外放着一个篾制的箩筐,箩筐里一张红色的摇篮被子,里面裹着一个睡熟了的婴儿。

许曼一边开院门,一边喊:

"建伟,快来,快来,这是谁家的孩子丢在这里了?"

陈建伟披这一件棉衣,拖着睡鞋出来时,就看见雪地里,许曼抱着一个婴儿进来了,陈建伟在后面端着那个箩筐也跟着进了门。

许曼赶紧叫陈建伟把燃煤夹出来放在不锈钢盆子里升起一盆火,整个房间一下就亮堂起来,解开婴儿的棉被,发现里面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孩子出生的时辰年月。

十三天,这个小女孩还只出生十三天就被她母亲抛弃了,这是什么样的母亲?怎么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她又有着怎样的心酸与无奈呢?

两个人把孩子抱到医院里做了检查,孩子一切正常,许曼于是把这个孩子带回了家。为了替孩子取名,两个人翻字典,找书籍,感觉挺有趣的,后来就给孩子叫雪晴。太阳的光照在雪地上,晴朗而又耀眼。

许曼为了带好孩子,她剪去了一头长发,那些喜爱的裙子都被压入箱底,一副村嫂的样子,陈建伟有时偷偷的笑,他觉得一个小小的生命居然可以改变她快半生的喜好,这样子看起来,整个家庭都显得特别美好。

许曼买书,只要是关于带孩子的书买回来一堆,她从此找到了工作,一天到晚围着孩子团团转,只要孩子一哭,她就担心孩子饿了,或者是湿了尿布,奶粉热不热?在什么温度下才可以给宝宝喝?一件一件的,许曼必须全弄清楚,慢慢地让自己去接近孩子,是心贴心的去接近,直到喜欢上孩子并爱上了这个可爱的生命。

有时看着摇篮里孩子沉睡的脸,许曼有时总想着,别人都说孩子谁带象谁,那雪晴会不会象她或陈建伟呢?孩子的嘴巴,眼神,下颌,脸蛋,经过漫长岁月后,长大的孩子会不会真的象丈夫或自己呢?

孩子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长长的睫毛,她醒来的时候,想要你抱抱的时候,那笑把眼睛都挤成一条缝隙,每次听到孩子那清脆的笑声,她整颗心都融化了,她知道陈建伟也喜欢孩子,每天回到家里,看他把孩子抱在怀里,亲她的脸,看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都是父亲慈爱的光。

母亲也替许曼高兴,老一辈人都认为带一个孩子就会带来好运,而且自己也会怀上孩子。自从有了这小生命,许曼好像她没想那么多,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许曼感觉自己越来喜爱这孩子了,她把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孩子身上。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但总还是缺少家的气氛,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象一颗种子发芽了,从此这个家少了一份闲情,多了一份忙碌,多了更多的乐趣。听孩子咿咿呀呀说话,听孩子清脆甜甜的笑声,有了孩子许曼觉得家有了温馨,有了不同的意义。

                          十九

再说说苏默然。

穷有穷的好处,穷可以打开大门睡安心觉。富有富的忧虑,关上门睡觉还怕贼撬窗。

夫妻吵架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苏默然他们两个人吵架却有点不正常。

苏默然认为,我都到你郑家两三年了,孩子都两岁了,我应该有点经济权,但郑少奇认为女人只要有钱花就行,管什么经济大权。为了这件事两个没少吵架。

郑少奇这些年确实赚了不少的钱,买房,买车,扩大公司,生意越做越火,他可以管好公司却管不好一个家。他们吵架有时不需要理由,半夜三更为生二胎的事,苏默然一脚把郑少奇踢下床,恶狠狠地说:

"我不是你家的生育工具,要生你自己生啊!"

郑少奇气得抱着毯子睡客厅的日子时有发生。儿子两岁生日,他大摆宴席,开车回湖南把老娘接来了。他认为娘一直过的穷日子,现在该享清福了,没想到婆婆的到来却成了他们两夫妻吵架的导火索。苏默然骨子里的傲慢全露出来了,她似乎根本就看不起郑少奇的妈,这一点他真的无法忍受,背地里替老娘赔不是的日子也不少。婆媳中间,先是为了孩子挨打的事两个争红了脸,后来又为苏默然一天到晚在外面吃饭,家里实在有保姆洗衣做饭,老婆婆过惯了穷日子,认为苏默然根本就不是持家的主。

一天,三个同行老总在办公室里陪苏默然打扑克,本来是打着玩的,郑少奇站在他老婆后面指挥,一会叫她这样出,一会叫她那样出,结果败下阵来。苏默然怪他多事,郑少奇怪苏默然头脑简单,看在眼前,两个就在办公室里吵起来了,苏默然站起来“呼啦”就是一巴掌拍在郑少奇的脸上,速度之快,谁都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啦"一声脆响。郑少奇瞪着两只眼睛,狠狠地看着苏默然,苏默然不但不认错,还觉得他该打。当时郑少奇把气咽到肚子里去了,晚上回到家时两个的战争彻底爆发了。

郑母急得哭着跟儿子说要回老家。

可郑少又没有时间送,只能暂时边住边等着回湖南。他母亲根本就没有想到儿子过的这样的日子,站在窗前,看着黑夜流着眼泪说:

"儿子,我宁愿过我的苦日子。"

                              二十

女人最怕的是多余的空闲时间。苏默然每天都无所事事,心里总认为在这个家里自己无实权,也无立足之地,她不想过这种要钱就去丈夫手上拿的日子,觉得这样的日子完全没有安全感,倒不如自己出外找份工作,或许还能缓解家庭矛盾,她也不想天天吵吵闹闹。

晚上郑少奇回到家里,苏默然把这想法跟他说,开始还平心静气的在商量,后来声音就越来越大,郑少奇发火了,吼道:

"不准去就不准去!要去你去自己公司里上班!"

苏默然完全不示弱地叫喊着说:

"我偏要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气冲冲地走进卧室里,只听见门发出打雷一般的响声,震得客厅的地板都嗡嗡作响。

他母亲一听他们吵架,抱着孙子早早下楼去了,她生怕这火气会烧到自己身上来,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苏默然自从在茶楼里认识吴刚之后,她觉得终于有个人可以跟她说话了。

吴刚,温州人士,一件深蓝色的 T 恤,一条米白色的休闲裤,看上去精致而又温文尔雅。他在茶楼里注意苏默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坐在靠里面的茶桌边,每次看见苏默然坐在窗口边,每天都穿不同颜色的裙子来,但那一头浅棕色的披肩卷发始终都是随意地用一个发夹夹在后脑勺上,显得慵懒而又宁静。她白皙的皮肤,清秀的脸庞,双眼皮如同画过的眼线一般,如果她不发脾气,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妩媚,而且她身上有女人特有的韵味,那种让男人为之迷惑的妩媚。这就是苏默然。

一回生,二回熟,熟到他们可以坐同一张桌子,饮茶,聊天。有天苏默然说到自己想找份工作做做,吴刚不加思素的说:

"去我公司做文员吧!"

"我啥都不会!"苏默然说。

"我教你,那很容易学。"吴刚鼓励她。

两个人吃过早餐之后,苏默然于是就钻进了吴刚的黑色轿车里,一路呼啸而去一

她本以为吴刚不过就是郑少奇那种爆发户,到了他公司,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之后,苏默然才知道吴刚在这边开纺织厂好多年了,分公司都有好几家,都是有规模有层次的正规公司,吴刚是个干大事的老板。

苏默然于是决定到吴刚公司上班。当初的想法只要混住自己就行了。苏默然聪明好学,工作认真,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熟悉了这份工作。这一点吴刚很欣赏她,觉得没看错人。

四月,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半撩开的落地窗帘上,办公室里显得荫凉而又舒适。苏默然坐在办公桌边的转椅里喝茶。吴刚进来悄悄地站在苏默然的身后,伸手去拿桌上的文件,他的手不是从苏默然旁边伸过去,而是从她的肩膀上伸过去去取的,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在她的右肩膀上停留了一秒钟,只那一秒钟,苏默然感觉心都砰砰直跳,每根神经都崩得紧紧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会迷失自我。想到这里脸都热热的,但她表现得很镇定,哪怕这一秒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还那么神态自若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吴刚站在她椅子的背后,靠得那么近,只要稍微一弯腰就能闻到她发梢里的清香。办公室里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下晚班时,吴刚斜靠在走廊的栏杆边,当苏默然朝他慢慢走过来时,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苏默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觉得他眼里的柔情似一团火,足够燃烧她的身心。看见苏默然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他甚至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但他没有那样做,他喜欢这种浓烈又有着诱惑的情感。

苏默然明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爱上了自己,却不退不让,在婚姻与道德的约束里,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越过去了!点到为止吧。

可一方面却极力地想要放纵自己,渴望着有那样一次心动。从吴刚脉脉含情的眼神里,她读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心里的那份细腻的情感,如小溪淌水一般丝丝柔滑。

一方面用道德来缚住自己的举止,另一方面却无法抗拒的去享受那一份柔情。

                          二十一

晚上,吴刚送苏默然回家,两个正依依不舍。

郑少奇正好下班回来,看见那男的已经上车了,苏默然还站在路灯昏暗的光里挥手道别。他气冲冲地朝苏默然走过去,猛地薅住她的胳膊,狠狠地打了她两个耳光,一边把她往楼上横拖,一边骂:

"水性杨花,偷人养汉,你这个烂女人!"

"放开我,放开我!"苏默然哭着喊,一边想要挣脱他的手。

郑少奇把她拖上楼,猛地掼在客厅里,恶狠狠地的骂:

"不要脸,不要脸!"

"我有你不要脸吗?"

苏默然回他。一边哭一边说:

"是你不要脸在先,我才会嫁给你!"

每次吵架,苏默然都要提到喝醉酒的那天晚上的事,郑少奇每次听到心里极不舒服,他气愤地说:

"你不摇尾巴,我怎么会上?"

郑少奇气疯了,完全失去了公司里老板的形象,什么香啊臭的全都骂出来了,一边骂,一边对苏默然一阵拳打脚踢。

"你下贱,我让你去风流!"

"离婚吧,我跟你过不下去了。"苏默然嘴角淌着血,半跪在客厅里一字一句地说:

"这辈子我最不该的就是认识了你,郑少奇!"

说完,抬起手来,狠狠地往自己的脸上扇去,一边自己打自己,一边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心里堆积的所有委屈全都在这一刻里爆发出来。郑少奇被苏默然这疯狂的举动吓傻了,他呆立在沙发边,看着苏默然一下一下的抽打着自己的脸,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清醒了一般,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着说: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他觉得苏默然每一个耳光都是抽在自己的脸上,心上,似乎也看到了她心里的那份绝望。

苏默然推开他,她站起来,歪歪斜斜地朝门口走去,她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感,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顺着街道左弯右拐,直到消失在黑夜里。

郑少奇起身正准备去找她,他母亲却把他叫住了:

"魂都丢在外面了,找个空壳回来有什么用?那个男的又不是只今晚送回来,天天都是早上接晚上送,你守不住她!还不如给她一条生路。"

他愣在那里听母亲把话说完。

"长得再好看,象花一样,她不守妇道,这样的女人你守不住!"

母亲说完,带着孙子回房睡觉去了。母亲的话似乎是暗示着结果,他颓废地坐在沙发上,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离婚?三年的婚姻就这样终结?他郑少奇不甘心!他那么爱她,就算是一块石头这么久了也会被捂热,谁知都这么久了还冰凉冰凉的,从来就没有温度。只要一想到别的男人脱光苏默然的衣服时,他整个人都抓狂,猛地站起来,把半截烟蒂按在烟灰缸里,使劲地按,使劲地按!直到灰飞烟灭。

他心里很明白,这一段婚姻,底子本来就不牢固,本以为生了孩子后会改变,(孩子生下来,苏默然都没带过,都是保姆带大的)却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原来一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唱着这一台戏而已。他来回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方向了,他痛苦不堪的蜷缩在沙发里,直到晨光映在纱窗上,一夜无眠。

                        二十二

苏默然那天晚上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她租了一间房子,第三天,她去找陈建伟借钱。

陈建伟从型材公司里出来看见苏默然脸上青紫青紫的,而且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问:

"他打你了啊?"

苏默然不出声,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出来掉在裙子上。

"他为什么打你?"陈建伟看见苏默然这样子,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他提高声音问。

"我要工作,他不准!"陈建伟听见苏默然这样说,心里有的都帮不上忙。看她哭得悲伤,也不好再说什么。

关于苏默然找陈建伟借钱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在许曼面前提起过,那时许曼正怀着孕,直到后来宫外孕大出血之后两个一起回湖南,他怕许曼多心,也不想要她操心,所以陈建伟从来都没有在许曼的面前提到过这件事。

那年端午节过后没几天,民政局里郑少奇在一纸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看着苏默然那样坚定地落在最后一点上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裂开了一样的疼痛。

两个人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一前一后的下台阶,郑少奇钻进车里,把车子开出大门,停在侧面,他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深爱着的女人从他车旁走过,他伏在方向盘上忍不住泪流满面,透过泪眼再去寻找苏默然时,她已经头也不回地挤上公交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从此便成陌路。

五月中旬,苏默然拖着一个行李箱出现在广东一个陌生的小镇上时,她很明确自己的目标:找一份工作!因为她心里很明白,吴刚有妻室,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跟着他是不会有结果的,也不过就是风花雪月一场而已。虽然她心里再无嫁人的想法,但还是决定离开吴刚。

吴刚自从苏默然没来公司之后,他到处找她,去她住过的地方等待,去她以前去过的茶楼静坐,都没等到苏默然的出现。

办公室里,吴刚坐在苏默然坐过的椅子里沉思,他总觉得苏默然肯定是遇到麻烦了,不然她不可能不来找她,也总觉得有一天苏默然就出现在帘子外的阳光下。

                            二十三

吴刚去广州办事,下午回来时,在同和的一个小镇的马路上等红绿灯,他眼睛的余光扫到右边车道的榕树下站着一女孩子。

"苏默然!"

他心里一阵惊喜,正准备摇下车窗喊,绿灯亮了,他只能开到下一个路口掉头回来时,榕树下早已空无一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那个人就是苏默然!他在茶楼里见她穿过那条淡绿色的 A 字裙,她喜欢那样简单随意的打扮。他把车子找了个位置停好,然后坐在榕树下等,从下午一两点钟等起,等到天色都晚了也不见人影。于是他干脆在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他一定要在这里找到苏默然。

第二天一早,他开始大街小巷的寻找,也问过无数个人,但大部分都是外地人,谁都不认识谁,谁又会去在乎谁呢?明知道是白问,但他还是去打听附近有没有大的公司啊什么的。他不相信找不到她!

第三天,他坐在车里正心灰意懒时,却看见苏默然出现在对面巷子口的斑马线上,他打开车门,追过斑马线,惊喜的喊:

"苏默然!"

苏默然一惊,猛地回头,看见吴刚朝她奔过来,她心里筑起的防线顷刻之间轰然坍塌,她眼里闪着泪光。

吴刚抬起手,替她抹出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说:

"别再离开我了,别哭,别哭!"

他把苏默然深情地抱进怀里。

从此,苏默然开启了她的挂牌人生。为什么说是挂牌人生呢?因为她是吴刚办公室主任,其实只是个虚名,什么都没做过,挂个牌而已,实际上她做了吴刚的情妇。

农历七月初,她告诉吴刚说她怀孕一个多月了,吴刚那样爱她,还给她一张银行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苏默然从来都不想知道,现在她只想知道她怀孕了,吴刚的态度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吴刚蹦出来一句话:

"宝宝,我们不要孩子,去打掉吧!"

苏默然一听,心里来气了,心想:

“我凭什么要把孩子打掉呢?就是不打掉,偏要生下来!”

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开始闹矛盾,尤其后来加上吴刚的妻子带着孩子们到这边过暑假,疏忽了她,她一气之下,捡了两件换洗的衣服离开了禅城。

吴刚开始以为她耍小孩子脾气,也没太在意,后来他老婆带着孩子们回去上学了,他才知道苏默然跟他来真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吴刚找到东乡去了,但她父母说她根本没回湖南。

他明知道苏默然不接他电话,他每天都打,明知道她不回信息,但他每天会把自己心里的思念发给她: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我所有的快乐和忧伤都来自于你苏默然—"

"早上醒来时,多么希望你就睡在我身边,晚上回家时,我很喜欢你站在门口等我回家的样子。"

无论他怎样煽情,苏默然就是不回任何信息。虽然有时候心突然就软了,但她执拗地不想理他!

                            二十四

98年五月,苏默然又来到了广东。

当吴刚推开门,看见苏默然站在落地窗前,夕阳映在她的身上,一头披肩卷发,松松垮垮的披在背上,他着迷似的爱着这个女人。看见她回来了,藏不住心里的喜悦,在眼神里,在笑容里全都抖落出来。

2000年,苏默然的弟弟大学毕业后,找了个女朋友,要房要车,吴刚二话都没说就替他在省城城里买了房子,又替他买了车。这一点,苏默然口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知道吴刚确实很爱自己。

第二年,他又把苏默然父母的旧房子拆掉,在原地基上盖了一栋别墅,那年代农村建别墅是少有的,所以十里八乡都有名,加上吴刚请村里人来吃饭,又不收礼金。邻里之间口头上都说:你家苏默然找了个好主,背地里说啥不好听的都有。

苏默然父母听在心里,烂在肚子里,他们两位老人明知道吴刚比苏默然大十三岁不说,而且还有家室。明知道女儿这样做是不道德,是要被别人谴责!但实际上这两位老人已经从心里早就默许了他们两个人中间的关系。

"我以后要到这里来陪你父母养老,苏默然,你也一定要陪我一起老!"吴刚对苏默然说。

04年暑假里,吴刚的妻子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规划。

他妻子其实早就知道吴刚在外面有女人,她为了孩子为了家她装着不知道而已,但她看见了苏默然之后,她觉得她丈夫被狐狸精缠住了,无法再回头。她使出杀手锏,带着她的三个孩子,爬到公司楼顶的天台上以死相逼。

吴刚与苏默然这一段不光彩的恋情才被迫告一段落。

苏默然开车回到了东乡跟父母一起住,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她对吴刚没有一点恨,相反,她觉得吴刚为她的家人,为她付出太多,临走的那一天,他还告诉她给她卡里打了一笔钱,他只希望他深爱的女人会好好的生活。

                        二十五

十年,如果人生用十年作单位,那一个人一生有几个十年?普通人的十年不过就是细雨吻杨花,西风瘦流年。十年,随着年轮的增加树木会改变;十年,陈年旧事会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十年,孩子会长大,老人会更老;十年,你看到的弹指一挥间其实就是细水流长的光阴。时间太瘦,从你指间滑走的十年都是回不去的岁岁年年。每一朵花开花落的过程都有时光的印记,只是从未放在心上,夏荷开了,白雪飘飞,蓦然回首,十年阳春就已抛弃在脑后的对岸。

阳灿的十年,她跟广西的一个男人生了两个女儿,回到老家跟他丈夫离婚了,她老公带着孩子们一直住在那破茅屋里,直到后来村里人兑钱把那茅屋拆了,替他们盖了三间砖瓦房。他每天都在工地上做苦力,背水泥,和沙浆赚钱供两个孩子读书。阳灿这一点做得很绝情,她从来没回家看过孩子。后来听说跟一个摩托车拉客的男人好上了,被广西那男的抓个正着,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家门。

许曼的十年,她养大了雪儿,她觉得这是她最大的功劳。

                          二十六

黑夜总是能遮住那些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东西,那些见不得光的便借着黑夜作幌子扯起一帘遮羞布。

许曼跟陈建伟结婚14年一直都没能怀上孩子,雪儿都已经十岁了,陈建伟换房,买车,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许曼觉得这14年里,她是幸福的,尤其有了雪儿之后,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就是等雪儿放学回来,雪儿头上扎着许多小辫子,学生工装裤,咖啡色的宽松 T 恤衫,自由帅气又好看。许曼最喜欢坐在雪儿的旁边看她做作业,看她的侧脸轮廓,看她眼尾的长睫毛,看她的下巴,看她某种神气,某个动作,许曼这样打量着,是想把对雪儿的爱溶入心里,她很爱雪儿!雪儿已经是她生命里的全部!

但许曼也有另一面,只要她跟熟人或朋友聊到孩子,一说到雪儿的身世,许曼就不出声了。她不想谈及这样的问题,她认为雪儿还小,没有必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等她长大,也或许是大学毕业之后,还或许是她有了男朋友,抑或她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许曼会亲口告诉她关于她的身世,而不是通过旁人的嘴里去知道这些事。所以许曼不想亲戚或朋友当着雪儿的面说这些无聊的话题。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陈建伟也很爱雪儿。从他一进门第一句就是喊:

"雪儿一"

小的时候雪儿一听见爸爸回来,舌头总是抬起来说话,嗲嗲的。她象一只翩跹的蝴蝶朝她爸爸飞奔过去,陈建伟抱起雪儿,左边亲亲,右边亲亲。现在长高长大了,陈建伟进门喊她时,她只是答应着,然后陈建伟摸着她的头说:

"雪儿都长大了,爸爸不能再亲你了哦!"这时屋里就会响起一家人欢快的笑声。

雪儿就是在这样温馨的家庭里长大的,每个星期天,陈建伟无论多忙,都会放下自己手上的工作,他都要带雪儿回乡下去。因为

雪儿喜欢外婆家养的那一群大白鹅,看着雪儿拉着她妈一起学鹅起飞的样子,陈建伟都忍不住笑。

雪儿是幸福的也是快乐的!

                        二十七

放晚饭学,雪儿回到家里,一边取下书包背带一边说:

"妈妈一一今天上午学校里一个阿姨来找我。"

许曼心里一惊,故意装着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样的阿姨找你啊?"

"我也没看清,她在校门口的围墙边喊我的名字。"

"那她咋知道你名字啊?"许曼又问。

"可能是老师告诉她的吧,当时上课铃响了,我正往教室里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一看,就看见那个陌生人在正朝我挥手。我看都没看清她,就跑进教室里了。"雪儿一边说一边搬凳子写作业。

许曼一个晚上都没睡,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要怎样做才能正确的决定孩子的未来?

第二天,雪儿去上学了。许曼换了一件浅色的外套就去了学校,她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里坐了很久,她想等那个人的出现,连等三天都没等到,第四天中午,许曼正准备回家,她突然看见穿着墨绿色外套的苏默然站在校门外的围墙边,她正往里面张望着。

许曼其实心里早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随着孩子的长大,雪儿脸的轮廓象极了苏默然,还有雪儿嘴角的弧度跟苏默然就是一个样版,不是许曼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只是她太害怕失去雪儿了。一想到要失去雪儿,她心疼得眼泪都止不住的流,雪儿是她的生命!

许曼一边往回走一边哭。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做出了一个决定:转学!这是许曼结婚后唯一一次没跟陈建伟商量的决定。她为什么不跟丈夫商量孩子转学的问题呢?因为有一天,许曼无意在丈夫的手机里看见有一个苏默然的电话号码,说不定陈建伟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瞒着自己而已,所以许曼第一次怀疑丈夫有些事情瞒着她的,那孩子转学的事就不必要跟他商量了。

许曼想到这里,她打电话托同学的关系说是想把雪儿转到省城里最好的学校去读书。当时她同学满口答应了,说随时都可以过来。

许曼有许曼难言之隐,她想的也未免不对,雪儿还小,要她突然去接受许曼不是她的亲妈,她肯定心里难过,会导致她过早的叛逆,直接影响到她的学习,许曼给雪儿未来的规划里:一定要让孩子上大学!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孩子,那所有的付出都毫无意义。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一一离开这里。

第三天,许曼带着雪儿真的走了。

                        二十八

晚上,陈建伟回到家里,客厅里寂静无声,他叫了两遍:

"雪儿,雪儿一"

但没人回应,他进卧室看见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衣柜的门还是开着的,或许是许曼故意这样开着的,只是里面雪儿的衣服全都不见了,许曼的外套也拿走了。他打电话给许曼,许曼不接,发短信息问她娘俩到了哪里?她也不回。急得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正焦急万分,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来。

电话是苏默然打过来的,她问:

"我今天去学校,咋没看见雪儿呢?"

她这样一说,陈建伟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许曼带着女儿离开了这里。因此用责备的口气问:

"你到屈原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的女儿。"

苏默然把"我的"两个字说的特别强调。

"雪儿不是你的孩子了,她是许曼的!"陈建伟说。

"但她是我生的!来看她我有错吗?"苏默然问。

"她们都被你气走了,你闹够了没有!"陈建伟火气十足的问。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做孩子的妈妈,她生下来十三天,我跟母亲租一条船遥水隔洞庭的送到你家门口,原本没打算认回来,但看一眼都不行吗?"

"请别伤害许曼!"陈建伟生气地大声说,然后把电话挂断了。坐在沙发里一个劲的抽烟。

没过多久,苏默然推门进来说:

"我不伤害她!可你已经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你有那么爱许曼吗?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爱她吗?你都看不清自己的面目,还虚伪的去维持一个家的体面!那我算什么?"苏默然逼近陈建伟的脸,一层层剥开了陈建伟的脸面。

陈建伟不回话,一个劲的一支又一支的抽烟。

"许曼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她不知道我们是情侣关系吗?她一开始就知道!她什么都懂,只是她会伪装,装着不明白,装着不知道而已。"

"苏默然,你够了!"陈建伟吼道。

"你凭什么吼我?你敢肯定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是04年同学聚会撩开了你所有的记忆?还是你觉得我苏默然容颜姣好?要不就是迷恋我的身子?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可耻吗?"苏默越说越来气。

"是你诱惑我了!"陈建伟气急败坏的说。

"我诱惑你?好!第一次是我诱惑你,那第二次,第三次呢?那两个星期在外面旅游,卿卿我我的,那算什么!"苏默然理直气壮地问。

陈建伟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狠狠地打了自己两耳光,苏默然伸手去拦,但没拦住,她猛地抱住陈建伟声泪俱下的说:

"请你给我们母子一个完整的家!"

陈建伟呆立在客厅里。

多么可笑的婚姻!结婚的那一天,车子上面贴的红纸上都是写着:"百年好合""爱你一万年",十五年都不到,爱就已经支离破碎了,曾经美好的誓言都坠入了洞庭湖,只看见汪洋一遍白茫茫的水。

                          二十九

暑假里,雪儿吵着要回家,要爸爸,她哪里知道妈妈在黑夜里流了多少眼泪?有些事情许曼都只是藏在心里。她太害怕失去她一生的最爱,所以有时候宁愿自己啥都不知道。为了不让孩子伤心,许曼还是带着孩子回来了。

她和陈建伟之间,突然就变成了两个陌生人,谁也不说话,雪儿觉出空气里有不一样的味道,所以她就想在中间做和事佬,因为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默然知道许曼带孩子回来了,她直接找上门来,指着站在客厅里的陈建伟说:

"请你告诉雪儿真相!"

"你疯了!苏默然!"

陈建伟生气的吼道。一边吼一边把她往门外拖。

苏默然竟然如同泼妇一样哭喊着说:

"雪儿是我的女儿,雪儿,雪儿,许曼不是你亲妈,我才是你亲妈!"

雪儿本来在房间里叠千纸鹤,听见客厅里好吵,打开门只听见苏默然的声音说:

"许曼,你迟早要接受事实,让雪儿在你我中间选择一个,我毕竟是她亲妈!"

陈建伟把她往门外拖,她死死地抓住门把手,失去了理智一般的叫着说:

"你陈建伟就是虚伪!就是骗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雪儿真相,你要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干什么?"

雪儿呆立在门口边,她看着他们闹成一团糟。许曼坐在沙发里流眼泪,她的心被刀剜着一样的痛,她特别无助又难过。

"妈妈—"雪儿朝她走过去,她拿起许曼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边替许曼擦去眼泪一边说:

"这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妈,她的名字叫许曼!”

许曼听到女儿这样说,她整颗心都融化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把雪儿抱进怀里,眼泪如滂沱大雨一般滴在孩子宽松的 T 恤衫上。一边哭一边说: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在我跟你爸中间,你是要选择跟谁过,是爸爸还是妈妈?"

"不!我不要选!"雪儿哭着冲进房间,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了。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雪儿拿着一把剪刀搁在脖子上,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有一个妈妈!如果你们再逼我,我死给你们看!"

"雪儿一"许曼朝孩子奔过去。

苏默然呆住了,陈建伟泪流满面地喊:

"雪儿一"

许曼一下抓住孩子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

"雪儿,我的宝贝,要死也是妈妈死,你不能这样!"

一场闹剧就在雪儿以死相逼中结束了。许曼带着雪儿搬回了旧房子里,她努力想要避开这所有的纷争,但她内心无比的煎熬。她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心里翻江倒海,千般思绪,月亮清淡的光照在窗户边上,许曼看着那月光下窗楞的影子,她想这场婚姻里,至始至终自己不过是成了第三者,因为太爱,所以害怕失去,只能伪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可以不见不烦不放在心上。

让尘归尘,土归土,看得透彻,想得明白,心里便跟明镜一样,无半点尘埃。但只要一听到女儿喊:

"妈妈—"许曼便觉得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这一声妈妈!

站在月光里,前前后后的想着想着,泪水浸湿了眼眶。

                            三十

冬天,天黑得早,西北风摇动着窗楞啪嗒着响。

许曼坐在沙发上烤火,本来是想等女儿做完作业一起睡觉,谁知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回娘家了,一进门,她妈妈就说她弟弟喝醉了酒,醉得不醒人事,她妈要许曼赶紧去叫她舅舅来。许曼只好车转身去叫舅舅,四周黑糊糊的,许曼心里充满着恐惧,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突然看见前面有一间茅屋,茅屋前面的石阶上放着一张四方桌,桌子中间放着一盏马灯,黑暗中那光照着桌子边上的四个人正在打麻将,其中两个对坐的是许曼的外公外婆,另外两个老人是外婆家的旧邻居。旁边还站着一个卷头发的漂亮女人在看牌,她右手牵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许曼还看见那四个打牌的一个还把双手揣在袖笼里,半个身子都伏在牌桌上,许曼正准备喊外婆外公,只见她外公抬起头来看着许曼,一脸惊讶的问:

"曼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外公一边说一边挥手要许曼赶紧回去。

许曼心里突然一下就似乎明白什么,想到这四个人都早已死去多年,她转身就想往回跑,后面那卷头发的漂亮女人突然就叫住了她:

"许曼!接住孩子!"

许曼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女的把那小男孩高高举起朝她抛过来,许曼吓得心都蹦出嗓子口,伸手一把接住孩子,抱在怀里拼命的往家的方向奔跑。

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鬼地方,黑暗中她撞到一块石头,"啪啦"一下摔出去,她拼命地想要抓住孩子,猛地大喊一声:

"孩子!"

醒过来才知道做了一个梦,她不敢去看窗外的黑暗,听着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啦呼啦的吹,她好害怕那几个人还站在窗外。心里突然一阵恐惧。

                      三十一

元旦节的头一天晚上,陈建伟跟苏默然开车回东乡。

两个人一路上都有说有笑,进入东乡路段时,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许曼身上去了。陈建伟言语之间都是对许曼的歉疚,苏默然听着听着就不开心了,生气的问:

"她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她念念不忘?"

"毕竟是我负了她。"陈建伟解释道。

"你负了她什么?难道你不认为至始至终都是她抢了我的爱人吗?"苏默然问。

陈建伟听到苏默然这样子说,心里很是不舒服,他问苏默然:

"是不是你觉得所有的人都亏欠了你的?许曼那样善良,你为什么就不能象姊妹一样跟她相处?你这种心态是扭曲的!"

"我的灵魂都扭曲了,你去跟她过啊,这么多年你不天天跟她在一起吗?她又为你生了一儿半女没有?"

苏默然这些话就象一根刺,刺在陈建伟的心坎上,猛地一痛,他火气十足的说:

"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我不可理喻吗?是你自己不可理喻!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没许曼时想许曼,没我时想我苏默然!"苏默然气大声音也大,毫不示弱的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了。

"自作多情!"陈建伟从鼻子底下哼了一声。

苏默然觉得这声"哼!"侮辱了自己,伤透了一向好强好胜的心里,觉得自己在陈建伟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尊,坐在副驾驶上的她,侧过身子,"啪啦!"就是一耳光打在陈建伟的脸上,陈建伟抓起手机朝后座砸去。因为他只是想要找个发泄的地方。苏默然还在那里一字一句地尖叫着说:

"以后,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许曼!"

陈建伟不想搭理她,他想把车停下来,他没想到苏默然居然失去了理智一般地去抢方向盘。

"砰"地一声,车子撞到路边上的石墩上,拐了一个弯直接朝小山下冲去………

生死只在一瞬间,一切就都无可挽回的发生了。

                          三十二

许曼赶到湘雅二医院时,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

走廊里微弱的灯光下,平放着两副担架,上面都盖着白布,许曼感觉整个身体都无法支撑起来,她跪在陈建伟的担架旁,四肢不停地颤抖,陈建伟双眼紧闭地躺在那冰凉的走廊里,摸着丈夫的脸她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的流,泣不成声的问:

"建伟,你怎么弄成这样子?"

陈建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她说话?从他毫无意识的表情里看得出他完全都没有知觉了,但是他的眼角边却淌下两行泪水,如豆子一般滚落下来。

许曼握着他的手,紧紧的握着,边哭边说:

"老公,我一定会救你!"

许曼一直都是那样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哪怕苏默然从她身边夺走了他,但她的心里除了痛之外,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责怪丈夫的意思。

一个穿白大褂的走过来升起了担架,把他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里,两扇沉重的门被紧紧关上了,许曼拢着两只手坐在墙边,冰冷的灯光映在她身上,黑夜里,只听见她哭泣的声音。

"许曼一一"

许曼听见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在叫她。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苏默然也出事了,地上有两副担架,自己都失去意识了一般,这下听见有人叫她,她站起来,两腿发抖地朝另一副担架走去,昏暗的灯光下,她看见苏然黄色的卷发垂在担架旁。

"苏默然,你们到底怎么了?"许曼哭着问。

苏默然当时意识特别清醒,说话声音虽然低,但还是清晰。她想抬起手去抓许曼的手,但又无力的垂下来了。

"许曼一孩子一"

许曼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她听见苏默然低声的说:

"孩子,交给你了—"

随后苏默然被推进了 CT 室。

许曼看见四中队的送他们到医院来的几个人还没有走,于是她想要了解一下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四中队的一个队员说:"我们到那里时,车子被山里的松树堵住了,那男的当时就不醒人事了,但那女的清醒,她说他们两夫妻吵架,她抢方向盘。"

这是拿生命太不当一回事了!什么俩夫妻?许曼还没有签字之前,他们都只是非法同居。许曼其实心里很明白,只是想找个能够平衡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总觉得陈建伟是被苏默然威逼利诱下才会跨出那一步,无数个日日夜夜许曼都想要成全他们,但心里又不舍陈建伟,她太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吴刚赶到医院里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苏父站在手术室的门口,满头白发,尤显苍老而又凄凉,他抓住吴刚的手老泪纵横,说不出半句话来,吴刚拍着老人的肩膀,找不出能够安慰他的言语,自己在心里无数次默念:

"愿上天保佑苏默然渡过这一劫难!"

这些年里,吴刚其实无时无刻地把苏默然藏在心里,觉得总会有一天自己会放下所有去东乡找她。又是什么阻碍了他的决定呢?因为明知道自己不能给她名份,放手有时也是某种爱,理智的背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想要过怎么样的生活,他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放弃一段婚姻已经提上了程序,他把这些都写在手机里告诉苏默然,但苏默然从来都没有回复他。

苏父把女儿的手机交到吴刚的手里,吴刚打开来看,通讯录里第一个名字就是

" a 老公",点进去竟然是自己的电话号码。吴刚心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透过泪光,他看到的是空寂的走廊。或许他认为苏默然一直还爱着自己,他愿意相信美好的爱情存在。

这些年都过去了,苏默然居然没有删除吴刚的号码,连他所有的信息她也没有删掉只是默默地让它存在在她的手机里,吴刚不去看那些信息还好,越看越伤心,越看越流泪。想过无数次见面的方式,可唯独没有想过会以今天这样的方式。

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医生,两个人同时跨上去问:

"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走了。苏父捶心顿足地在走廊里嚎啕大哭。那凄厉的哭声撕碎人心。

在停尸房里,吴刚见到了苏默然,他接开她脸上的白色裹尸布,苏默然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是永远都叫不醒了,吴刚放声大哭:

"苏默然,我来看你了!”

"不是说好一起老吗?你怎么就一个人走了呢?"

他抓住苏默然冰凉如铁一般的手舍不得放下,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但苏默然永远也听不到了。

曾经美好的誓言,到底是谁背叛了谁的爱情?

                        三十三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零八年冰灾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个山坡,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穿着黑色长呢子外套,围着灰色围巾的吴刚,手里牵着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小男孩,他们站在苏默然的墓碑前久久不愿离去,他来告诉她:孩子,他会带走,父母他会养老,只是人间再无苏默然!那种生死不过两茫茫的凄凉,一任泪千行。

陈建伟成了植物人。许曼为了救他,把公司转让出去了,买掉了屈原的两处房产,她搬回了东乡跟婆婆一起生活。

开始几年,陈建伟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的转动,那种毫无意识的转动,医生建议放弃,但许曼不想,她无论怎样都没想过放弃。

后来的几年里,抱着放在轮椅里,他居然能够坐稳了,嘴角流口水,半句话都说不明白,但他知道想要抓许曼的手,虽然没有力气,但手指能够弯下来去握许曼的手,他还会咧开嘴朝许曼傻笑,有时也会安静的听许曼说话,这一进步,许曼似乎看到了曙光,那便是希望之光。

从陈建伟睡在走廊里的担架上的那一刻起,许曼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长大了,人不经历坎坷,不经历世事是长不大的。

许曼的又一十年,从短发变长发,再从长发变短发时,她两鬓已经斑驳,几根稀疏的黑发里参杂的都是根根银丝,眼角的鱼尾纹深深浅浅,原本漂亮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亮光,倒显出灰暗的色调来,从不注重自己是不是没有化妆?或者是出门时有没有照镜子?她不在乎这些,她只要丈夫有好转心里就满足。她带他去医院做康复治疗,不论风雨,不管严寒酷暑,她都坚持下来了,她觉得罅隙里总会有光照进来的地方。

2019年冬天,许曼推着陈建伟从医院里出来,走过花池边时,她看见阳灿坐在草地上哭泣,许曼走过去一问才知道,阳灿查出宫颈癌要做手术,但没人签字!自己签字都不行,医生说一定要直系家属签字,可阳灿悲哀到无人签字的下场。

这就是游戏人生的结果。

                            尾声

女儿也已经大学毕业了,接下来三年疫情,本以为两年过去了,陈建伟都挺过来了,可到了第三年,疫情开放时,陈建伟最终还是没能躲过生命里的劫。

写的不过就是平凡人的一生。谨以此书告诫那些游戏人生的人,终将会尝到生活的苦。所以一定要热爱生命,好好生活。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不要把自己一生浪费在不值得的人或事上。岁月馈赠的都有它的道理,不管是快乐的或苦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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