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
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 。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姐何心舂乃尔耶?”
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
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妍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
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
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
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
江中往来小艇,纵横掀播,如浪卷残叶,名利之心至此一冷。
回顾喜儿,月下依稀与妻芸娘貌似,因挽之下台,息烛而卧。
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
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
相挽登舟,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未落也。舟窗尽落,
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蟾欲上,渔火满江矣。
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
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
炊烟四起,晚霞烂然。
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就月光对酌。
浴罢,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
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
篱边遍植菊花,九月花开,持螯对菊,赏玩竟日。
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
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或坐或卧,或歌或啸。
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
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
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
“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言已,泪落如豆。
妾若稍有生机一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
‘’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恸。
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
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渐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
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
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
抚其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柔肠寸断,冥然昏去。
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无暇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号流血。
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
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
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