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十年之腊八节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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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 “腊七腊八,冻死俩仨”,这两天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加上一场小雪让人倍感寒冷。腊八节到了,可心中却早没了儿时的那种期待,期待这天早上能吃上妈妈用大锅熬的“腊八粥”。

      小时候,每每进入腊月,西北风就跟刀子似的,在黄土坡上打着旋儿,刮得光秃秃的树梢“呜呜” 响。檐角的冰棱子挂了半尺长,太阳光落上去,晃着冷冷的光。村里人早早就缩在家里,烟囱里冒出的烟柱直直地往上冲,又被风一下子扯散,混进灰蒙蒙的天里。我揣着手,靠在院门框上,数着手指头过日子 —— 初一,初二…… 离腊八还有三天。脚底下的冻土地硬邦邦的,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可心里头却烧着一团火,比灶膛里的火苗还旺。

      母亲从屋里出来,胳膊上挎着个荆条筐,看见我傻站着,就笑着骂:“傻站着干啥,不冷?赶紧回屋去,冻坏了身子,腊八节可喝不上粥了。” 我嘻嘻笑着往屋里钻,听见娘在身后跟隔壁大姑搭话:“可不是嘛,娃们就盼着腊八,过了腊八,就快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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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没说错。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顿顿喝稀粥是常事,能往粥里掺把玉米面就算改善生活。可腊八节的粥不一样,那是“金贵” 的粥。老人们哄孩子的歌谣,我跟院里的小伙伴们天天挂在嘴边:“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杀猪意味着有肉吃,过年意味着有新衣裳穿,这两样,足够让我们这些半大孩子魂牵梦绕。但更让我惦记的,是娘用那口黑黢黢的大铁锅熬出来的腊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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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节这天,天还没亮透,窗外还是灰蒙蒙的,母亲就已经起来了。我被灶房里“哗啦哗啦” 添柴火的声音吵醒,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穿棉袄,就光着脚往灶房跑。刚到门口,一股热气混着米香扑面而来,把身上的寒气都赶跑了。她系着蓝布围裙,围裙边上打了两个补丁,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见我跑来,她赶紧把我拉到身边,用手摸了摸我的脚,皱着眉说:“咋不穿鞋?冻着了咋整?” 说着,就把我的脚往她暖和的棉袄里塞。

        东西灶台上各摆着一口锅,东边的大铁锅里熬着粥,西边的小锅里炒着酸菜。 母亲 一会儿走到东边,掀开锅盖,用长柄勺子搅几下粥,生怕粥粘了锅底—— 她总说,粥一粘底,就 “瓦锅” 了,味道就差了。搅完粥,又赶紧跑到西边,翻炒着锅里的酸菜,酸菜的酸味混着油香,跟粥的米香缠在一起,满屋子都是味儿。我蹲在灶膛边,手里摇着小小的鼓风机,“呼嗒呼嗒” 地送风,灶膛里的火苗 “噼啪” 作响,映得母亲的脸红红的。

      “火小点儿烧,锅开了。” 她一边搅着粥,一边回头嘱咐我。我赶紧把鼓风机的摇柄放慢,火苗也跟着弱了些,橘红色的光在灶膛里忽明忽暗。 母亲见我听话,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田埂上裂开的纹路,却比什么都亲。

        熬到粥有点稠了, 母亲就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三条腿的缸,缸盖是木头做的,边缘都磨得发亮。她掀开缸盖,用炒菜的铁铲伸到缸底,使劲挖了半铲“油脂腊”—— 那是平日里攒下的猪油,凝固在缸底,还夹杂着几块小小的腊肉丁,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用。娘把 “油脂腊” 放进粥锅,对我说:“添把柴,使劲搅,别让它粘底。”

        我赶紧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烤得我脸发烫。然后双手握着长柄勺子,使劲在粥锅里搅动。“油脂腊” 在热粥里慢慢化开,腊肉丁也跟着散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儿猛地涌了上来,顺着鼻子往心里钻。锅里的蒸汽越来越多,白茫茫的一片,把整个灶房都罩住了,连 母亲就站在对面,我都看不清她的脸。

        “快去把外屋的棉门帘掀开,放放蒸汽,不然屋里该潮了。” 母亲的声音从蒸汽里传出来。我摇摇头,手里还在搅着粥,说:“妈,别放,放了香味就跑了。” 母亲笑了,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傻瓜,香味跑不了,都在粥里呢。” 可我还是不愿意,死死地盯着粥锅,生怕那香味真的跟着蒸汽飘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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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一直没有停了搅粥的勺子。又熬了一会儿,粥越来越稠,搅起来都费劲了。她说:“行了,别添柴了,让它焖一会儿。” 我这才停下手,胳膊都酸了,可心里却甜滋滋的。粥锅还没掀开,我就围着灶台转来转去,口水咽了一遍又一遍。娘拿出几个瓷碗,一碗一碗地舀粥,刚舀好一碗,我就赶紧端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的炕桌走。

        终于可以享受美味了。我端着碗,吹了吹,赶紧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粥糯糯的,带着米香和油脂的香,一下子就暖到了心里。平日里我吃饭总是狼吞虎咽,可这天,却舍不得快吃,一勺一勺慢慢地品,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吃到腊肉丁的时候,更是小心,把肉丁放在嘴里,慢慢嚼,肉香混着粥香,比过年吃的饺子还香。 母亲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自己却吃得很慢,还不时往我碗里舀粥,说:“慢点吃,锅里还有,不够再盛。”

        等我把碗里的粥吃完,就赶紧跑到灶台边,用小铲子去铲锅底的粥锅巴。那锅巴是最好吃的,在灶膛余火的烘烤下,薄薄的一层,金黄金黄的,用手一揭就能揭下来。我捏着锅巴,舍不得大口吃,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咯吱咯吱” 的,又脆又香,比城里卖的点心还好吃。

        那时候,村里的小伙伴们也都盼着腊八节。喝完粥,我就揣着几块锅巴,跑到院里跟他们分享。有的小伙伴手里拿着自家熬的粥,有的也揣着锅巴,我们坐在墙根下,一边吃,一边唱着歌谣,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娘站在门口看着我们,阳光落在她身上,围裙在风里轻轻飘着,像一面小小的旗子。

        后来,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我离开故乡,去了城里。每年腊八节,超市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腊八粥原料,甜的、咸的,还有加了桂圆、莲子的,花样比小时候多了不知多少。我也会自己熬粥,可熬出来的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那口黑铁锅,没有灶膛里的火苗,没有母亲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连香味都变得寡淡了。

        前几天,我又熬了腊八粥,站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的粥慢慢变稠,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腊八节。想起母亲系着蓝布围裙,在两个灶台之间来回忙活;想起她把我的脚塞进棉袄里暖着;想起她挖“油脂腊” 时,胳膊用力的样子;想起她看着我吃锅巴,眼角笑出的皱纹。蒸汽从锅里冒出来,模糊了我的眼睛,就像当年灶房里的蒸汽,让我看不清母亲的脸。

          腊月的风依旧很冷,可每当想起那些腊八节的日子,心里就暖暖的。母亲用那锅简单的腊八粥,给了我童年最珍贵的温暖,这份温暖,就像灶膛里的火苗,一直烧在我心里,从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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