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凛冽的冬,肆意的温情磨平了岁月的棱角,模糊的镜头捕捉着人间烟火,朦胧的,真切的,轻踏着迟桂花的芳香,定格一帧诚挚的邂逅。
“妈,我到车站了,啊?”
“还没!还没!”
“我跟你讲了,好多人。”
拨一丝岁月的琴弦,嘈杂的声音,不知牵动了谁的思绪。
我依稀记着,那天的早晨很冷,厚重的棉服吸吮着积雪,行李箱拽着我的手,冒冒失失地冲进车站,每一步都发出“咔擦”的声响。等半只脚迈进站点,我便迅疾地蹿进去抢回了行李箱,转了转僵硬的脖颈,晕乎乎的,一阵阵风化作尖锐的针,直刺向我的视神经,似是连眼球也被迫“营业”起来,开始战栗了。
我一边揣着手,一边用膝盖监视着箱子的动向,寻了个犄角旮旯躲着。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头,黝黑中嵌着几抹灰,几缕白。只见那老的、少的,上、下嘴皮一碰一碰的,念咒念得不亦乐乎,偶尔还能瞧见牙齿这位大“巫医”出来舞两下子。这次第,哪是热闹二字说得清的?
猛地——
“哎!妈,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掉的。”
一道略显稚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吓我一跳,险些把牙磕没了。
许是离得近,听到电话那边回道:“好好好,别把什么搞忘了。到车站了吗,有车没?”
“车子刚刚开走,没挤上去,等下一趟,听说快来了。”
“好,注意安全,多穿点啊,早点回来。”
我扯着眼皮使劲儿往后瞟,只见一男生穿着略薄的初中校服,个子矮矮的,戴着校服帽子,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踩着一双老棉鞋直打颤,裤腿也被雪浸湿了。但灰蒙的天,刺鼻的尾气,总挡不住游子的奔波,和那颗跳动的、雀跃的心。
他的手长满了冻疮,受寒风侵袭,裂开了,杂乱无章地描着这该死的时节。一会儿,他挂了电话,翻出纸擦擦手,面无表情。我看着这光景,把手藏得更深了,转过头,看看脚下,捋捋思绪,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瞧着不远处的墙角,枯寂的枝干从墙头探出头,落着几朵雪。
十几分钟过去了,各地的客车来了走,走了来,唯独迟迟不见我故乡的车,有些站不住了,蹲了下去,半个身子埋在膝盖里,哈着热气。
正出着神,有人拍了拍我肩膀,询问:“妹儿,没事吧?”苍老有力的声音里,带了点儿焦急。
我忙抬头,笑着回道:“没事,就蹲一会儿。”
“噢,那就好,这天儿啊冷的嘞,这是放寒假啦?。”
“是啊,回去过年呐。”
话音落下,我看清了身旁的人,一个戴着黑帽子的爷爷,帽檐有些低,遮住了他的眉眼。不过声音里透着的亲和力算是慰藉了漂泊的心,令周围的氛围多了几层暖意。有人受到感染,也攀谈起来,笑着,唠着。我看着一切,弯起嘴角,那爷爷往后走着,恰巧站在了男孩的旁边。
两人交谈起来,是位很热情的爷爷,拉着人关心:“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不冷,一会儿坐上车就回家了。”
“唉呀,要多穿点,多吃点才好,看这瘦的,你家哪里的?”
“......”恰巧有车来,人群一阵骚动,疯抢着进车门,我歪了半边身子听,也没听清。
随之,便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有人翻车窗,有人老远就把包扔车里,各路行李混在一起,还有那小孩儿,可怜见的,被大人扯着走,小小的身子挤在中间,红扑扑的脸刮着车门。
轰隆隆的尾气吹起薄薄的悲伤,那感觉又上来了。不是第一次离家,却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激烈的“车战”,人人都在争着,抢着。
故乡啊,太过遥远,第一次有了眷念。
那个爷爷和男孩,一动不动,大概不是他们的车,便也不抢。我继续听着爷爷絮絮叨叨:“你们读书,也辛苦啊,学校冷吧,这手都冷成这样了,吃早饭没?”的确,手变得紫肿紫肿的,渗出血来,男孩用纸擦着,眼眶有些湿润,带着笑。
“吃了,手没事,涂点药就好,爷爷哪里的?”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交谈着,净是些平常话,流露出暖意。
爷爷有一个女儿,如今早已成家,在县城买了房子,过得很好,上轻松的班,带带孩子,很惬意、美满。聊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
“爸,你到哪里了?我开车去接你。”
“还没上车呢。”
“怎么还没上车?这么冷啊,你穿得多不?别感冒了。”
“穿得多,还围着你做的那条厚毛巾呐。”
“你别干站着,去哪个店里坐会儿。”
原是回老家,爷爷的女儿有事先回去了,爷爷现在才回。
接完电话,他去了店里,不久,提着一袋东西,拿一瓶水回来了,塞给了那个男生:“拿着水暖暖,再吃点东西,别饿着。”男生推拒着,接了水,没拿东西。
又是一阵混乱,男孩都没反应过来,爷爷便扔下东西跑出去,跟着众人东挤西挤,瘸瘸拐拐地跑进车,勉强占了个位置,怕是要回家了。不想,等一切安静下来,他大喊着,男孩忙捡起东西冲过去。
地面累着稀碎的残冰,镶着各色花纹,向匆匆的行人舒展着狭窄的腰身,直至消失在缝隙里。最后,爷爷下车了,两手空空,只那围巾带着凌乱,鞋子被踩了几脚,男生上车了,带走了一份真诚的善,还是接着电话,笑了。
是妈妈打来的吧,许是说:“上车了吗?一会儿去街上接你。”“上了,马上就走,你记得给我留饭,我想吃热的。”
而我晚上九点才摸黑到家,坑坑洼洼的泥路,都消失在屋里的一簇簇火焰里。半夜里,雪陆陆续续地下得大了,而那种感觉——孤身一人的寂寥,渐渐下去了。
日沉黄昏,茶歇雪凝,总有人在遥远的故乡,在漫长的旅途,点起一盏心灯,任橘黄的光晕点染冬意的邂逅,一场独属于你我的邂逅,陌生的,温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