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今小那
01
我记不得曾经走过多少次这条路。
儿时的记忆里，回家的路很短很短。每天下了学，沿着村里泥土遍布的羊肠小道漫步，不出十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这短暂的一路上，却有那么多的意外收获！
隐藏在角落里的“黑天天”，每次都能被我轻易找到。不客气地摘下一嘟噜，吃到嘴里，甜得眉眼弯弯，捂着嘴窃笑。
墙边赫然冒出的喇叭花，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一朵连着一朵，花滕爬满了整个墙头。
在绿叶的掩盖下，还藏着几个未开放的花骨朵。我将其中纯白色的一朵摘下来，搁在嘴边一吹，它就这样盛开了。
接着走上几步路，经过一道高高的院墙，便可以清晰地听到院子里的狗吠声，再一转弯就走进了家门。
那时觉得这院墙可真高啊！即使费力地踮着脚往上爬，却总也够不到墙头上那一株翠绿的狗尾草。
02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开始到镇子里读初中，回家的路也跟着变长了。
为了上下学方便，我整天住在姥姥家。只有到了周末，才一个人背起书包，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因为不常回来，我成了村子里的陌生人。
闲极无聊的村民每天蹲在自家门口，用充满好奇而且毫不避讳的眼神，盯着每一位路过的生面孔。偶尔还会和邻居窃窃私语，议论这经过的行人究竟是哪家的谁。
年少的我总是低着头，从一群直视的目光中走过。耳边萦绕着村民七嘴八舌的分析与评说，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阵烦闷。
直到转弯以后，看到家里那堵高高的院墙，一颗心才终于放松下来。
03
再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回家的路变得更远了。
赶上假期，我从市里乘坐火车或客车，经过几十分钟的车程，先到达姥姥家，然后再辗转回家。
那时候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父亲来姥姥家接我。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座位上绑着厚实的坐垫，即使一路上石子遍布，父亲照样能把车骑得四平八稳。
我躲在他宽大的背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迎面吹来的风都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让人感到沉甸甸的安心。
04
高考过后，我去外市念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当地工作。回家的路也远到了几个小时的车程。
读大学的时候放假回家，母亲总是推着自行车，陪我从姥姥家一路走回家。车上挂满了我带回来的一包包旧物，还有母亲去集市上采购回来的杂货与食品。
我和母亲抢着推车，总抢不过她，只好跟在后面走。我看过太多次她的背影，消瘦却硬朗，就像小个子的男人。
刚毕业参加工作那会儿，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去。再次经过家里那道院墙，突然间觉得这墙怎么矮下去一大截！转弯走到家门口，原本高耸的大门，也像是瞬间萎缩了一般。
我第一次意识到，真正地长大成人，是怎样一种滋味。我坚信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然后可以保护那些曾经庇护过我的人。
可惜后来并没有得偿所愿。
05
工作一年多，晋升在即。而我为了追随一个男孩，辞职回了家乡。
如果不得不去选择辜负谁，可能最轻易的决定，就是辜负父母的期盼了吧！
我安慰自己说，只要我得到幸福，他们早晚会安心的！
再后来就到了我结婚那天。
婚车排在我家那堵矮矮的院墙外面，新郎手捧鲜花，在家门外大声喊我的名字，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起哄，笑闹。
父母穿戴整齐地出门迎接新郎，他们堆笑的眼角生出许多皱纹，特意漂染过的头发显得黑亮而富有光泽。
我安静地坐在屋子里等待，身上的白色婚纱铺展开来，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纯白色喇叭花。莫名地想起小时候，放学路上那一朵在我手心里盛开的花骨朵。
婚礼上，父亲将我的手转交到新郎的手上。
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那个人，从此有了自己的家。
06
婚后我在市区定居，离家不算远。
几年后，原先那条回家的泥土小路，已变成了宽阔的板油马路。父母不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学会了使用电脑和智能手机。
而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交通愈加便捷，回家的路更好走了。然而每天忙忙碌碌，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说，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已经被征地方占用，建了很多工厂，修了好多条路。她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着，我的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想象在未知的某一天，我们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那座老房子，连同那堵矮矮的院墙，都将不复存在。路旁的小桥流水，房后的绿树青山，村口跑跳打闹的小孩儿，围坐在一起下棋的老头......也会在某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了，忽然有种莫名的伤感。
07
当我再次踏上回家的路，透过车窗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将近三十年的岁月，也在我的眼前匆匆而过。
从最初到最后，一点一滴地回放，一步一步地远离。
成长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割舍与重建的过程，想要迎接明天，必然就要告别许许多多个昨天。
这世界变化太快，而我们能抓住的东西实在太少。
与其被生活挤压得喘不过气，不如从心底里问自己一句，到底什么对于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什么是你一旦错过，必然会追悔遗憾的？
只有牢牢抓住了这最重要的东西，你所追寻的一切才真正有价值和意义。
或许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并不存在于那些未知的明天，更不止步于那些消逝的昨天，它就隐藏在最容易被我们忽略的，每一个正在经历的此时此刻。
而这一刻，我坐在家里的餐桌前，桌子上摆满了我爱吃的各种菜肴。父母坐在我的对面，逗弄着我的女儿，两张不再年轻的脸上，绽放出世间最美的笑颜。
无论何时，父母在，家就在。不论何地，沿着他们的方向，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