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6期“水”专题活动。
暮色中的南昌城头,赣江的水汽漫过八一大桥的钢索,在霓虹里氤氲成一片朦胧的光晕,站在滕王阁的飞檐下回望,秋水长天里,青砖灰瓦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次模糊。
将时针拨回1927年的夏夜,贡院街忽然传来隐约的枪响,一名二十岁的年轻战士正攥着发烫的枪栓,靴底沾满血污,枪管里的硝烟呛得他不住咳嗽,双目却死死盯着巷口晃动的黑影。农民自卫军来了,那是从进贤、安义、新建赶来的农民,腿上还沾着泥巴,他们的肩上,扛着秋收的镰刀,木柄上还残留着稻谷的清香。这些耕作的用具此刻成为劈开旧时代枷锁的利刃。
江西大旅社的青砖墙上早已被雨水浸透,那些弹孔,被水晕开一片片暗黄色的水渍。起义军总指挥部的煤油灯,灯罩上残留着灯烟熏痕,此刻已化作纪念馆展柜里的文物。
我触摸着墙上泛黄的《八一宣言》影印件,指尖掠过"打倒帝国主义" 的字迹,忽然感到历史深处传来的阵阵雷声,死守贡院西街的三百名士兵,他们用门板垒起的防线在炮火中摇晃,他们心跳的声音,此刻比赣江那滔滔江水更加汹涌。
从南昌向南驱车三小时,井冈山的云雾迎面扑来,瞬间弥漫了车窗。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的挑粮队伍,意气自如地从雾中走来。
1928年的冬夜,朱德挑着扁担从茅坪走来,竹筐里的米粮晃出星星点点的月光,扁担在肩头压出的痕迹,与他棉衣上的补丁相映成趣。
茨坪的红军医院旧址,那张用竹片拼成的手术台上至今还留着暗红色的斑迹。那些身负重伤的战士,撕心的疼痛,没有消毒水的镊子和手术刀,医生专注紧张地手术,在油灯下截去坏死的肢体,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出同样急促的节奏。
大井村的枫树树干上弹痕累累,那是国民党军扫射时留下的印记,却丝毫不妨碍新叶在春天蓬勃生长。这枫树,还清楚地记得,在树下,毛泽东铺开地图,用树枝在泥地上勾画根据地的轮廓,思索应对之策。
“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的精打光,干稻草来软又黄,金丝被儿盖身上,不怕北风和大雪,暖暖和和入梦乡。”伙房的土灶台上,铁锅的边缘还粘着焦黑的锅巴,这些被敌人称之为"山大王" “泥腿子”的革命者,将这份清贫和笃定熬成了信仰的底色。
海拔一千三百米的黄洋界哨口,当年红军挖的战壕,如今长满了映山红,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滚动,倒映出星星之火,那是希望的颜色。
“吃水不忘挖井人”,瑞金的红井边,如今成为游人如织的胜迹。在我的记忆中,当年的井边,总是围着打水的乡亲。那些木桶撞击井壁的声响,与八十多年前如出一辙。
“沙洲坝,沙洲坝,三天不落雨,冒水洗手帕”,1933年的春天,毛泽东挥着锄头带领士兵挖井时,井水溅湿了他的布鞋,鞋面上还沾着井泥的腥气。如今井台的青石板被摩挲得发亮,井绳的勒痕里,嵌满了时光的碎屑。
叶坪的红军广场上,检阅台的木板已泛出暗红色。1931年的秋天,那些在扩红运动中报名参军的青年,胸前别着红绸带,背后是母亲连夜缝制的布鞋,鞋底子纳着 "革命胜利" 的字样。这些年轻人,在这里宣誓自己的信仰,从此至死不渝。
从南昌的枪声到井冈的星火,从瑞金的红都到长征的征途,那些年轻的生命在枪林弹雨中穿行,把血肉铺成了通往黎明的道路。
我忽然想起黄霑的歌词:“万水千山纵横,岂惧风急雨翻,豪气吞吐风雷,饮下霜杯雪盏,独闯高峰远滩,人生几多个关”。这本是形容江湖侠客的文字,放在这些革命先行者身上却多了一重更深沉贴切的意味。
"霜杯雪盏" 里盛着的,是硝烟、是热血、是永不冷却的信仰,是延安窑洞的油灯下未写完的家书,是杨开慧在狱中绣的红旗,是赵一曼留给儿子的遗书,是千千万万无名战士墓碑上模糊的名字。
"高峰远滩",是他们用脚底板量过的万水千山,两万五千里,纵横十一省,湘江战役的惨烈,大渡河畔的铁链,夹金山的积雪,翻越18座大山,跨过24条大河,一路坎坷,一路向北。
暮色中的井冈山,云海在群峰间翻涌。忽然想起黄洋界保卫战的那个黎明,红军战士们用土炮轰退敌人的进攻时,朝阳正从五指峰后升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些影子落在赣鄱大地上,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森林,长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山风掠过竹林,沙沙的声响里,仿佛还能听见当年训练的口号声,与今日稻田里的蛙鸣、校园里的读书声、工厂里的机器声,汇成了同一支壮阔嘹亮的歌。
作者按:谨以此文,纪念那些艰苦卓绝的革命先行者暨第九十八个建军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