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放高温假的通知贴在车间门口时,老王正对着手机上的股票账户发愁。北方稀土连着跌了五天,他攒了半年的两万块钱浮亏三千多,心里像被车间的热压机碾过似的。老婆在电话里兴奋地规划:“带孩子去青岛看海吧,抖音上说现在机票打折!”可老王刚应了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就撞了进来:“小磊体育课晕倒了,在二院抢救室。”
消毒水味钻进鼻子的那刻,老王才真信了儿子出事。孩子躺在蓝条纹病床上,手臂连着心电图导联线,白得跟背后的墙一个色。隔壁床的老太太突然呛咳起来,护工拍背的啪啪声在走廊激起回音。老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想抽,瞥见“禁止吸烟”的红标又塞回去,转头从编织袋里掏出个罐头瓶改的茶杯——去年厂里劳保发的茉莉花茶碎末在开水里浮沉,漂起两朵干瘪的茉莉花。
夜里守着儿子打点滴,朋友圈刷出工友们在栈桥拍的啤酒杯,泡沫顶着金黄的夕阳。老王刚想点个赞,隔壁病房突然爆出哭嚎,担架床轮子碾着瓷砖冲过去。“37床走了。”护士对护工低语,白布下露出一绺灰白头发。老王手一抖,热茶泼在裤腿上。手机屏幕亮着北方稀土的分时图,那根跳水绿线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心电监护仪上随时会拉直的波纹。
医药代表油亮的皮鞋停在隔壁床时,老王正给儿子擦汗。“这种进口靶向药不进医保,一针三万多。”白大褂的叹息混着老太太女儿的抽噎。老王盯着滴答的药水瓶,想起自己为股票账户那几千块浮亏整宿睡不着。儿子忽然在梦里抓住他手指,滚烫的体温顺着指尖爬上来。
第五天儿子退烧时,老王在走廊尽头捡了张破躺椅。罐头瓶茶杯搁在生锈的输液架上,茉莉花香混在消毒水味里,竟透出奇异的清净。手机弹出新闻:“高温假旅游消费创十年新低,肿瘤医院门诊量同比增40%”。走廊那头传来争吵,家属举着缴费单对窗口喊:“治!卖房也治!”老王忽然划开银行APP,把留着去青岛的八千块转进账户,搜索框里笨拙地输入“医药基金”——那些曾觉得虚高的创新药名字,此刻正随着隔壁床的呼吸机节奏在屏幕上跳动。
儿子出院那日,老王推着轮椅走过住院部大厅。电子屏红字滚动着欠费名单,门口黄牛凑上来问:“要特效药渠道吗?”阳光烫着老王的后颈,他拧开罐头瓶灌了口凉透的茶,茉莉花瓣黏在瓶底像小小的救生艇。手机震动,北方稀土又跌了两个点,他却把医药基金的“定投确认”按了确定。电梯门映出他拉碴的胡子,怀里儿子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斑白的鬓角——股市K线图的起伏突然缩成掌纹里的细褶,而药水一滴一滴坠进输液管的声响,才是这闷热人间最沉重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