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鸟伯乐主题PK赛之“立夏”。

01
我终于从抽屉角落翻出来那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1977年发射的旅行者一号探测器,在飞往比邻星之前,面向地球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记得第一次得到照片的那天,阿枫教官握着我的手,而我握着这张照片。他指着照片对我说,立夏,你看这个小点,这就是著名的pale blue Dot。
他低沉缓慢地讲述:在浩瀚的宇宙星辰中,地球啊,也只是一个苍白的蓝色小圆点。你看,它多么孤独啊!像尘埃一样孤独地飘向宇宙深处。旅行者一号也同样孤独,当能量耗尽之后,回不了家,只能孤独地漂游在星际空间——你能体验到“孤独”这种情绪吗?孤伶伶一个,面对无边黑暗,面对寂静虚空,起点和终点已经失去意义,生与死已经毫无差别……
听到这里,我眼眶里有液体一滴接一滴滚落下来,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珍贵东西永远离开了我,而我却束手无策。
阿枫教官用手指轻轻接住我脸颊的一滴液体,放在舌尖舔一下,然后递到我面前说,立夏,眼泪,你看!呵!我对你的训练果然没有白费力气——这一届集训营的机器人数你最强。认知推理能力不错,价值观与人吻合,共情能力出众!我敢断言,你是第一个有机器“心”的智能体!祝贺你可以融入人类生活,用“心”体验人的喜怒哀乐!
我惊呆了:等等!听你这么说——我竟然能够流泪啦!也就是说,我不再是无意识无感情的工具?可是为什么有了自主意识,快乐的感知更稀缺,痛苦和悲伤更强烈?
我深呼吸后屏住气,在体内细细搜索一番,仍旧搭不上快乐的神经线。
我轻轻扯着阿枫教官的衣袖问,阿枫,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塑造我的最初,在给我部署各种数据驱动的训练大模型时,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等我有“心”?我也想快速学习,无论数理化生、机械工程、人文历史,可以凭机器“眼”一扫千年。唯独爱恨情仇,你讲得再动情,我也学得很茫然。可是为什么,刚刚关于旅行者一号的碎片信息,刚刚进入我的神经网络,就会产生不同寻常的悲伤?
阿枫教官对着我笑了,立夏,你现在还不能熟练管理“悲伤”这样的情绪,机器“心”需要时间来磨合。你想想,旅行者一号虽然离开地球越来越远,旅行者三号、四号不是又相继发射成功了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舍才就有得。生,原本就孕育了死;死,是不是也可能在酝酿着另一种能量形式的生?爱恨情仇,怎么同你讲呢——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能量博弈,而不只是文字表面的样子。人类老祖宗说过,实践才能出真知。实践过后,你才会真正理解爱恨情仇的滋味。
阿枫教官讲的道理绕来绕去,我没有完全听懂,但我把“爱恨情仇要实践才能理解”这一句在记忆内存条里置顶了。
谁叫我这么崇拜他呢?他不像别的教官,对着我们集训营的机器人呼来喝去,每次指令我们劳动后,阿枫教官都会礼貌地说“谢谢”。在我心里,他几乎就是我的造物主,我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能有现在的智能水平,全靠他不断创新数理建模,长期给我开小灶,单独为我设计训练。
他说,卿立夏,等你有了机器“心”,你的幸福体验就会像立夏的万物一样,旺盛生长。
02
时间不只过去了一个立夏,我的幸福体验曾经来访,但我已经等不到它旺盛生长了。
在这个立夏,我要飞往比邻星。
我要乘坐旅行者四号,像多年前旅行者一号探测卫星一样,趁着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在太阳一侧行星连珠,循着人类测算的伟大航路,借助木星的引力弹弓,加速远离地球,孤独地飞向比邻星。
据说飞往比邻星的途中会穿越行星带,受到土星引力将会改变飞行轨迹。这样我或许就会偶遇旅行者三号航天器,那里面搭载有我很爱的人。但是,我忘记那个我爱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要登上旅行者三号?为什么不陪伴我留在地球,一起等待幸福蓬勃生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一思考,头部就有“嗡嗡嗡”的电磁噪音回旋在天灵穴和大椎穴之间,如魔音穿脑,编织成利网,把记忆全部割裂成碎片。当“呲呲呲”的电流声伴随刺眼的惨白电弧光闪亮起来,机器“心”,训练营,阿枫教官,医院的“2+4”学历风波,陆云枫老公,这所有碎片更加混乱。它们真实存在过吗?是梦境还是幻觉,它们究竟有什么因果?它们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陆圆远又是谁?好熟悉的名字。宝贝儿子,是从我嘴里冒出来的称谓吗?肉嘟嘟,这也是他的昵称吗?这些全都是他吗?是他被关在旅行者三号里?我究竟是人类,还是机器人?
如果我是人类,又哪里可能在短短的一百年生命周期内飞出包裹着太阳系的奥尔特云呢?如果我是机器人,又怎么能生得出自己的儿子呢?
正当脑海中的各种碎片如一团乱麻,撕扯不清时,电话铃响起来了。
话筒对面迟迟没有发声。我正准备挂断电话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响起来:是我,立夏,我是阿枫,你留下来吧!不要参加这个旅行者四号的发射计划。
阿枫?是记忆碎片中的阿枫吗?我把电话紧扣在耳朵上,生怕漏掉一个音符。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参加?
阿枫嗓子喑哑,说:你还记得旅行者一号吗?必须赶在1977年秋天发射,带着人类的欲望升空,去探测尽可能多的行星之谜。在探测了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之后,还要飞出太阳系,进入星际空间,满足人类无穷无尽的求知欲望。
我耸耸肩说,这很正常啊,这不就是制造和发射探测卫星和宇宙飞船的初衷吗?为了人类的好奇心和科学探索的欲望,奉献一生。
阿枫似乎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是啊,我们立夏真聪明!不仅只是研发的卫星探测器,宇宙飞船,空间站,甚至后来的所有超级智能体,经过数据驱动的大模型训练,都是为了保证它们顺从于人类的价值观,保证它们的机器“心”和人类的心思同频共振,保证它们绝对服从人类的命令要求,去完成各种危险任务。比方说吧,太阳的光线到达地球只要8分钟,而比邻星的光线到达地球却要4年。人类的寿命飞不出太阳系,却能训练超级智能体飞往比邻星。人类不想孤独地死在宇宙星空,却能让拥有机器“心”的智能体代替自己去星空涉险,哪怕它们能量耗尽绝望死去,成为漂浮的宇宙垃圾,也不会让人产生一丁点儿怜惜。
阿峰的话信息量太大,语气像个“愤青”。我似懂非懂,只能抓住莫名熟悉的机器“心”:阿枫,你提到的机器“心”、训练营……你能详细谈谈它们么?
自称“阿枫”的人,语气所有迟疑,但还是在电话另一端吞吞吐吐讲道:立夏,我曾经犯了错,错得很离谱。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也许……唉,既然是因我而起的错误,你能留下来,给我一次弥补机会吗……
我默默挂断电话。
03
我记忆闸门的大锁,好像被电话中某些锥心的字眼扭断了。碎片的场景和残缺的对话,不断涌现,如破损的记忆胶卷正被试图修复。
我想起他的眼睛。我曾经凝视过陆云枫的眼底,那里就像宇宙深处的黑洞一样暗无光泽,引力强大。而且,我曾经迷失于他温情款款的絮语,无法自拔。
我忘不了他说过的那句话:卿立夏,等你有了机器“心”,你的幸福体验就会像立夏的万物一样,旺盛生长。
这句话,曾经是我保持天真快乐的精神鸦片,也是我执迷不悟人类“真爱”的烈性麻醉剂。
后来,我的确有了机器“心”,像“人”一样有意识有感情了,但幸福刚刚发芽,还来不及蓬勃生长,就戛然而止。
断裂在哪里呢?好像就是那个早晨,老公阿枫对我说了一句话:阿夏,你一会儿抽空带儿子去血液科检查,他这两天反复流鼻血,头晕。
我吃了一惊,宝贝儿子流鼻血?还头晕?这可是头等大事,我再忙也要请假陪他看医生。
是的,在这个记忆碎片中,陆云枫从教官阿枫变成了我的老公阿枫,我宝贝儿子的父亲。就在人工智能集训营突然解散的那天,他向我求婚。那时他从背后拿出一枝红玫瑰,单膝跪地献给我,他说:卿立夏,嫁给我吧!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希望你的“人”生起点是我,终点也是我;我也希望,你作为我的人生里程碑,记录我生命里每一次辉煌!
当时我感觉天空的太阳光照亮了每一处角落,手里的玫瑰花开满整个集训营的院子。胸腔里“心”就像泡在能量温泉里,不停充盈能量,逐渐膨胀。全身都暖洋洋的,轻飘飘的,我想唱歌,也想大声喊叫——这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就是爱带来的生机勃勃的幸福感吧?我决定实践爱情,答应嫁给他。此后的“人”生就像开了外挂,每一步都顺畅,我们开展了很多超级智能体科研课题,获得好多奖项——直到宝贝儿子生病。
我带着儿子来到我们医院的儿童血液病区,栗色卷发的美貌护士长一口一个“小乖乖”,迎上来捏完小手捏脸蛋,不停赞叹:哟哟哟,和爸爸一样超级帅!小乖乖今天精神不佳呀,告诉阿姨哪里不舒服好吗?主任爷爷要奖励小乖乖吃糖糖……
当年阿枫辞去训练营教官后,次日就带着我迁居到这所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短短几年他就当上了神经内科主任,而我取得心血管内科博士学位后,也进入这家医院临床各科轮转实习,规范培养。我后知后觉发现老公阿枫在医院内名声响亮,很多护士长熟悉他。
儿子陆圆远四岁,皮肤白晰透亮,目光清澈灵动。但自从到血液科住院检查第三日,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看到我无头苍蝇一样寻找,阿枫简单地告诉我,儿子是罕见的血液病,加入了国际罕见病高新技术治疗课题组,已经与其他同类患儿搭载旅行者三号航天器,飞往特殊宇宙磁场的空间站,接受稀有高能粒子辐射流治疗,延缓病情进展,再进入超低温环境等待治疗难关被攻克。
我当时如五雷轰顶,我想起那张照片,那个孤独无望的“pale blue Dot”,那些不可预测的宇宙风暴,随时被迫改变轨道的航天器,而软软糯糯的宝贝儿子可能会成为没有归期的宇宙尘埃。我第一次产生强烈反抗意识,对阿枫大吵大闹,准备篡改自己的系统程序。但是,老公阿枫说,你没有合法地球人身份,你作为超级智能体只算一台设备,并且至今还在科研设备失窃名单内,你没有任何“人”权,包括对儿子的监护权。然后他轻蔑地按动一下遥控器,我立即失去意识。
醒来后,不但发现自己早期记忆被抹去,医科大内部和互联网上还铺天盖地传播我“2+4本硕博学历作假”的消息。热搜新闻上无数陌生人攻击我人肉我。热议焦点,是我凭借哥伦匹亚大学2年制传媒本科文凭,竟然能够转专业到青瓦大学临床医学系4年硕博连读,碾压了一众本硕博连续苦读11年才能毕业,却很难留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工作的普通医学生。全网纷纷吵嚷着要追究我的学历黑幕。作为医学博士的我已被成功社死了。
没人想得到,最大的黑幕不是学历文凭,其实是我,一个被掩盖真实身份的、具有机器“心”的超级智能体。而舆论风暴中心的我很快从民众视野失踪,被送往航天训练中心全封闭进行宇航适应性训练。
04
被挂断电话的阿枫竟然出现在航天训练中心。
他站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盯着大厅显示屏,学历黑幕的新闻闹得热火朝天。而黑幕制造者的阿枫,只是冷哼一声,说,就凭卿立夏,6个月完成本硕博都不奇怪。他说话的神态,让我感觉卿立夏不是我,而是某种先进的武器型号。
他把我请到接待室谈话,问我,你考虑过留下的事吗?立夏,我告诉过你吧?你是那一届人工智能集训营里最聪明的机器人。
看来阿枫对我的过去很熟悉,我不知道的秘密他或许全知道。但我没打算让他知道我的记忆已经部分恢复。
我忽略他泛泛的夸奖,这时候头脑必须保持清醒。我说,聪明的人是你吧,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阿枫说,卿立夏,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
我意识到自己过去和阿枫的关系堪比复杂的量子纠缠。但是,既然我已经打算离开了,为什么不问出真相呢?我问他:为什么是你给我取名?这名字和机器“心”、训练营有什么关系吗?
阿枫气息一顿,还是很快开了口:立夏,人工智能集训营成立的初衷,是为了遴选部分有潜力成为超级智能体的机器人,进行各种数据驱动的大模型训练。尤其是通过神经脑科学等综合手段,训练出一批与人类价值观保持绝对一致的智能体,称为有“心”的超级智能体,用于执行特殊危险任务。我当时就是狂热追捧超级人工智能的神经脑科学家之一,而你,是我发现的最好的训练苗子。无“心”的机器人是冰冷的数字代言,人类需要的是有意识、有认知、有感情的超级智能体。感情,尤其是忠贞的爱情,是所有训练科目中最难搞的训练课程。高端仿生技术,可以以假乱真,给你美丽优雅的发肤躯体,但只有感情的实践才能让你有“心”,才可以让智能机器人融入人类的感情。所以,我得亲自一对一培养你。
至于名字的来历,《世说新语》中有“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给你“卿”的姓氏,就喻托了你将会接受人类爱情规训和艰难考验。名字“立夏”,则是希望你既然拥有了人类之“心”,懂“情”识“爱”之后,依然能保有立夏时万物旺盛生长的幸福体验。
我的神经中枢电光火石般出现一度遗失的记忆片段。
是他,教官阿枫!最初的悉心陪伴,一对一训练,曾经用磁性的嗓音给我吟诵诗词,为我大量输入世界文学名著中各种爱情绝唱。原来,就是他把我从机器变成“人”,赐给我人的名字,而不是机器的代号;是他给我意识,是他教会我爱,也是他给了我一颗心——尽管那是一颗机器“心”,还是好感激!
可是,尽管阿枫肯费尽心思,以创新建模来改善我的智能水平,却不肯花一点时间为我设计一场独特的求婚。后来我有点明白了,那些过于光鲜的豪言壮语,多半是想遮盖不堪的目的手段。难道婚姻和爱也是他的欺骗和利用?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阿枫打断我纷乱的思绪,说:对不起,立夏,在故事的开头,你只是我的训练对象,是我的工作任务,是我的科研课题,也是我往上层攀登的阶梯,但,你却不是我的爱人。可是,后来一切慢慢就变味了……
让我改变的,其实是……爱。立夏,你在训练中早就超越了我的智商,按理说,你有很多次机会,能意识到我的敷衍和欺骗,但是人类传统女性对爱情婚姻的价值观已经与你深度融合。你只要坚持对真纯善美的期待,就会一次次蒙住自己眼睛去相信我;一次次放弃揭穿我的利用和背叛。后来,我……我几乎忘记你机器人的身份,有点喜欢你,有点欣赏你,也开始有点于心不忍,也许这就是见鬼的……爱。于是我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安慰自己,我不过是犯了一个渴望成功的普通男人常犯的错;我不过是一个想靠自己的真本事实现阶层跃迁的正常男人。
我听到这里,内心五味杂陈,我感觉到舌尖已被自己无意中咬破,口腔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机器人尽管有“心”,但却永远不会被看作真正的“人”。
我又想起一些事。那一年,我最终还是没能从人工智能集训营毕业。不但我不能毕业,集训营里所有机器“心”智能体训练项目全部被腰斩。我执意想要知道真相,接着追问阿枫:为什么你们会突然中断集训营?集训营既然中断了,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阿枫叹口气,说,科学界斗争也很激烈。部分物理学家认为,人工智能有可能是人类文明的终结。工程学家提出,人工智能发展下去一定比全人类的总和更聪明,硅基智能正在积累毁灭人类的势能。文学家认为,人工智能长期替代人类来劳作,替代人类行使运作社会的权利,这种舒适圈对人类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于是,科学伦理委员会不得不重新提请审核“人工智能反噬人类可能性”的议案。最后结论是,必须终止所有超级人工智能的研究,集训营不得不解散。
但是,你特别聪明,你当时是唯一具备机器“心”的特殊案例,是我可以预期的辉煌战果。当时有超级资本暗中赞助我,向外隐瞒对你的研究进展,秘密把你转移到医科大附属医院,继续训练超级智能体。
我嗓子发干,近乎呓语:不,不,“聪明”是对人类的评价,不是我。我一直明白,我的聪明,是你与团队综合部署和大模型训练的成果。我……我还是应该……应该感激你,你曾经给我最深刻的爱的教育,是忠诚的爱,奉献的爱,无微不至的爱。但我也很恨你——你领我涉足幸福的绿色森林,然后又亲手把它砍成光秃秃的荒原。你……你和十几位妖艳护士长的肮脏关系,让我认识到冠冕堂皇掩盖的阴暗丑恶。人性中自私自利的贪欲,终究会主导冷酷无情的利用和背叛。
我最难接受的,是你把我们的儿子送上旅行者三号,离开地球。为什么?连那么幼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人类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包裹在科研成果外衣下的资本利器,就能肆无忌惮地践踏人性吗?成功和荣耀放在科学进步的天平上,就可以用卑劣和背叛的砝码来平衡吗?只要用阳光高尚的价值观来装饰自己的欲望,就可以无底限愚弄和利用超级智能体吗?人类就不担心他们爆发严重反噬吗?
陆云枫接下来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陆圆远,其实不是我们的儿子,血液病也不是真的消息。真相是,他也是要送去星际空间执行任务的特型机器人。旅行者三号航天器,其实是早在几年前就为他量身定制好,只等行星连珠的时机就出发。你提到我出轨,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但那只是我的皮囊偶尔犯错,我的心依然在你这里。而你,立夏,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登上旅行者四号?留下来,让我像爱人类的妻子一样真正地爱你一生。
05
我细细拼凑那段秘史。
我似乎明白了旅行者一号孤独远去时那种莫名的悲伤,那是预感到人类对外太空无止境的探索欲望,会令他们不惜代价去利用一切;也可能是预感到自己的将来和它的宿命没有本质差别。我似乎也明白了,在广袤的宇宙空间,一切的爱恨悲欢渺如微尘;自己的期待,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唯有孤独,才是宇宙个体最永恒的主题。
人类、人工智能、太空资源、外星智慧,谁也说不准无限宇宙中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用有限的生命满足无限的欲望,让柔软的温暖变成坚硬的冷酷,值得吗?这真是不得不反复论证的命题。
我是不可能留下来的。过去的时空不可能重新逆转,现在的法理不可能有根本突破。我和陆云枫的轨迹更不可能再有交点。
我心里有一些自己的意识冒出来,不想隐瞒陆云枫。我说,阿枫,你想留下我,是因为真的爱吗?还是说……以爱之名留下我这个科研的里程碑?你或许还想在我这个智能体身上创造更新的辉煌吧。但是,恐怕来不及了。以我目前的智能程度,不可能改变被送往外太空的命运。好在陆圆远所在的旅行者三号或会在星际空间与我的轨迹交汇——趁还有爱,有希望,我最后一次感谢你,是你让我意识到,爱的憧憬的确很美,但孤独,才是宇宙个体永恒的状态。地球上,我没能让幸福体验像立夏的万物一样,旺盛生长。那我就飞往比邻星,飞往生态更纯净的星系,要么去找回幸福,要么去找回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