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小时候有记忆开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走州过县做买卖的人挑着货郎担,贩售各式各样的街市上不常见到的物件,有吃的如麻糖、板糖、米泡糖、风萧、红薯片等,也有玩的用的如拨浪鼓、竹蜻蜓、铁青蛙、不锈钢刀具、纸折扇、防风打火机等。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央求奶奶买或者换上一些吃的玩的,印象中较为深刻的有四根甘蔗、一箱汽水、很多次的敲板糖。最难忘的是这敲板糖,几乎贯穿了我从记事起到读小学六年级之间。板糖是乡下人家自己熬的麦芽糖,冷却后硬成一大块像石板一样,三五公分厚、二三十公分见方,用塑料布简单掩着,防灰隔热。
“叮叮叮...”大老远的就看到有人挑着两个箩筐进了小学校园里,径直朝这一片红砖房走过来。那人左手搭在扁担上,右手拿着铁片和大号的铁钉不住地敲着。渐渐走进越发地慢下来,左手顺带一抹脸上的微汗,开口道:“打点板糖吧?”打板糖分两种,有一种是用废品来换,家里的旧塑料、废纸箱、烂皮鞋等等他都要,另一种是兼顾收废品同时也收钱买,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这时我早已飞身进屋,赶紧告诉后院还在洗衣服的奶奶,然后掏出早已归集在院子角落的废品,和奶奶一起提到门口去。门口那人笑了笑:“好好,都要都要”便弯腰把一个箩筐里的杂物(已经收得的废品)整理一下,留出空间来塞我们这两提纸壳烟盒塑料鞋等。废品和板糖的交换不靠称来称重量,而是靠嘴说。那人从另一个箩筐里掏出铁片和铁柱,揭开白蒙蒙的塑料布,露出浅牛乳色的板糖来,看着厚实又坚硬。他左手用铁片在板糖上比划了一下:“这么一块差不多吧!”奶奶摇摇头:“太少了,这些凉鞋得有两三斤重了,烟盒纸那老头几个月都没卖废品,还要翘一点哦!”我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是哦是哦!敲板糖的一直都没来了,废品这么多要多给点。”那人一笑:“好!”嘴上的烟头一闪,一股烟雾弥漫在脸前,迷了眼睛,把铁片往后挪了挪,右手拿着铁柱往片上一敲,片下的板糖应声而裂,干净利落,几乎没什么碎屑。我赶忙凑双手去捧。“等一下!这么大一坨你吃不了,我把它敲碎一些。”
奶奶点了点头,进屋拿出一个小碗,于是我便捧着碗,一块一块地穿着绵牙的板糖,甜丝丝,甜的腻人,每咬一下,它就在上下板牙之间吧嗒吧嗒地沾着。这让我一度以为板糖的“板”指的是人的后槽牙。这时候,周围邻居也有的拿了废品来准备换板糖,也有抱着小孩在一旁看热闹的,奶奶总会接过我手里的碗,分一点出去给小孩们吃,然后我再托着碗在门前操场上疯玩,一伙小孩便凑在一起想吃我的板糖。
过了很多年,我已经读初二了,身上也有一些零钱。在一个夏天午后,我踏着酷暑去河边游水,路上经过池塘边,远远看见有个敲板糖的人,仍旧是挑着两个箩筐。我那时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板糖了,也许就没有见过敲板糖的人。一时怀旧之心泛滥,主动凑过去想买一点尝尝。塘边大树是很多的,浓密的树叶下面只透得了稀稀碎碎的阳光。那人的箩筐里似乎没有多少废品也没有多少板糖,他戴着草帽,皮肤倒还是十分黝黑,穿着旧皮鞋。“板糖拿一块钱的。”我开口道。他低下头,拨开塑料纸,大理石板上的板糖不多,都倒成了一根一根的摆在那里,粗细如同出土的古代竹简,有些细弱而又歪歪扭扭。他将其中一根一下敲断,拈起长一点的一截递给我,我接过来没有说话就扭头继续走了。
不太好吃,站在夏天暑热之中甚至觉得有些腻歪。池塘边的鸣蝉仍然聒噪,再也没有吃到过小时候那样的板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