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芳心暗许
几个时辰过去，日头已有大半隐入山后，此时小房窗外正微微透入昏黄的余晖，无声无息地映照在床头处两个相拥的身影上。
方才一番费劲，叶凝绮和陈娇琳两人都有些疲惫，陈娇琳不知不觉中已在叶凝绮怀中入睡，叶凝绮也渐渐感觉到有点儿倦意，只是依旧不敢松手放开陈娇琳的身躯，深怕她醒来又是一阵挣扎,叶凝绮始终紧搂着陈娇琳娇躯，上身半靠着后方壁面，双目闭上，慢慢地也入眠了。
二人睡了好些时候，黄昏已近，陈娇琳醒了过来，察觉到自己脸面正贴在叶凝绮的胸膛上、身躯拥在他的怀抱中。
陈娇琳一身伤处虽然仍有刺痒隐隐,但已缓弱至她足以忍受程度,尤其眼下这般景况叫她差意大起，满心慌乱早已远远凌驾于刺痒之上。
陈娇琳感到自己整个面颊都发烫了起来,脑海里源源浮现了早先发生的一切,忆及自己是如何地惊狂失态、如何地对着叶凝绮猛打猛抓、如何地被叶凝绮紧紧拥住、最终又是如何地在他怀抱里沉沉睡去。
陈娇琳愈想愈觉羞赧地无以复加、困窘地不知所措,当下她整颗脑袋晕晕眩眩的,几乎无法思考,于是脸面依旧低伏在叶凝绮胸膛上，老半天不肯起来，身子一点移动也不敢，深怕叶凝绮觉察自己已醒，自己实在不知怎么去面对他。
陈娇琳就这样赖在叶凝绮怀中良久，心乱总算稍稍平复，只觉如此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终把脸面上抬，双手松离、上身挺起，意欲脱离叶凝绮怀抱。
叶凝绮原先还浅睡着，感怀里一阵异动,直觉只想陈娇琳又起躁狂,于是本能反应双臂奋力一搂,又让陈娇琳上身重新扑回他胸前。陈娇琳内心羞意好不容易才退去,这么一扑又是心头一团混乱,整张秀脸又红又烫,一颗脑袋直要烧将起来。
叶凝绮紧拥着陈娇琳一阵，始觉怀中佳人甚是安分,半点儿动静也无,明白此时她已神智回常,想来其身上刺痒当是获得缓解，于是臂力放轻，俯下脸面朝着陈娇琳柔声问道:”娇儿……没事了么?”
陈娇琳目光不敢上视，直盯着叶凝绮胸前，轻轻点了点头,声调微颤地说道:"娇儿已经……已经没事了……大哥可以……可以放开娇儿了……
叶凝绮闻言大感安心，双手自陈娇琳身后收了回来,微笑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最难的已经过去,等新皮长好，娇儿又是貌美如昔了!”
陈娇琳头一回听外人称赞自己美貌，又喜又羞，一颗芳心急动已如沸水,只觉自己若在这男子面前再多待上一刻，脸面便要着火、脑袋便要烧开，于是忙转了身去，微低着头轻轻说道:"大哥……时候不早了,娇儿耽误了大哥好些时辰，咱们该要动身离去了……
叶凝绮点头道:"也是,天色快暗了，这一家子想必都回来了，我俩在这儿叨扰了这般久，难免惹得他们心中不安，还是别再打扰下去好。”
于是二人便举步离开了小房，直往来时路径回走,陈娇琳一路皆行在前头，只因不敢往叶凝绮身上瞧上半眼，以免心羞意乱无从平息 。
不一会儿，两人已行至屋外,见着那老者又是坐在树荫下躺椅上，正与面前两张椅凳上坐着的一对父女谈天说话,看上去两人似老者的儿子和孙女。
那父女见叶陈二人行出，脸容微现异色，却也没有太多惊讶,想是老者事先已向儿孙解释过缘由。老者远远望着二人便站起身来，提步走近两人面前，他朝着陈娇琳顾望一番，见她脸容除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困窘面色外,整体大致平和，心里明白如此已是药性缓下，再无抓破伤处之虞，于是略带喜悦地说道:"看来姑娘已经没啥大碍了!三日内伤口注意保护,别染尘灰脏物，肌肤应当就会复长生新。”
所谓医者父母心，这老者答应诊治，原本有些形势所使,待到见着面前求助二人一者伤心、一者焦急，不由生出怜悯相帮之心，于是后来的看诊给药、提点注意全是尽上己力、毫无保留，此刻既见病者情况良好,也跟着感觉开心。
叶陈二人对这老者都是深深感激,当下连连行礼称谢,意欲留银赠，却为老者坚持拒绝,于是两人也不强其所难，又是一番谢过后便即拜别行离。
人乘马离去后行路几时，天色已是深暗，由于所处之地附近并无屋舍洞穴,于是两人就地栖身一处大石旁，起了火，吃了煎饼卷大葱，各坐燃堆一方，几度顾目相望，却又各自别开头去,终究谁也没有说上一语。
按理两人今历患难、交情大深，该当是言谈往来更为频繁才是，可不知怎地，眼下二人相处起来，竟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尴尬,此种感觉在陈娇琳身上尤其明显，自离开宅院后，她的话语极少、目光总是避躲着叶凝绮,叶凝绮心有所觉,话跟着少了、目光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地恣意投望。
坐立石旁静默良久，气氛实在有些奇怪，陈娇琳不想两人如此僵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说什么自己心思才不会紊乱，于是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我去喂食一下马儿……”,说话前后,皆未往叶凝绮看上一眼，迳自提步行去。
叶凝绮目望着陈娇琳离去背影，虽然不是第一次瞧着,却是第一次觉得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感,见她身形玲珑、步态婀娜，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今时自己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的景况，当时情况纷乱，自己一心只想制下陈娇琳挣扎力道，并未生出什么他念，此刻回想，竟不自主地忆及了当时……陈娇琳娇躯的温暖……柔软……
当下也不知如何回事，叶凝绮身子有点发热起来，这经验之前未曾有过,叶凝绮只觉来得莫名，心下一惊,忙晃了晃脑袋，举手用力敲了敲颈后，喃喃说道:"我在胡思些什么……?娇儿年纪长我一段,我行举上护她如妹，心里头当敬她如姊，怎能想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叶凝绮移身到了石后，闭目仰躺下身子，只盼能及早入眠，莫让自己再起杂想。
片刻后，陈娇琳回走而来，望见叶凝绮已经睡了,她轻缓缓地移身凑近，低下身来凝视着面前的叶凝绮。自两人离开宅院后，这还是陈娇琳第一次这般毫无顾忌地看望着他。
此刻陈娇琳那一对邃若深潭的凝眸，正含透着无限的温柔、无尽的情意。叶凝绮双目轻闭，终究是未有瞧见。
翌日一早,二人便启程上路，陈娇琳主动说及自身内伤已经大好，意欲自行驾马，叶凝绮也不生异议,同意两人各驾一马，只因想及昨晚那一阵突来胡思，深恐自己再与陈娇琳共乘一马,又会生出莫名异感。于是二人分乘双骑,一路疾往苍冥教方向驰去，除了偶事歇息之外，中途再无其他停留。
历经二日多的行路，两人已入到幽州南端，距离苍冥教所在只余半日路程。原本按照叶凝绮打算，是想日落后继续赶路，直至返教为止，然陈娇琳此时忽觉身体有些疲倦，希望能先寻个落脚地方,多留一晚再走,叶凝绮闻言自是体谅,当下带头寻了个山野洞穴，以做二人当晚之栖身宿地。
其实陈娇琳身体微恙乃是托词，现下不单她身负内伤已近完全复愈，便是日前遭受毒液侵害之伤处,大半也都复长出新皮，全无暗痕留下。
陈娇琳今时之所以出言表示希望多留一晚,不过因为教门已近,心想一当返抵教中,便是两人这趟旅程真正结束之时，此后叶凝绮当他的教主、陈娇琳做她的统领，二人之间又将重回往昔那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关系。
念及此处，陈娇琳心中涌起一阵莫名酸楚,于是佯称疲累，止下两人行路脚步,只盼自己在叶凝绮身边多留一晚。
两人在外置了马匹，入到洞里生了火堆，陈娇琳一改过去两日之沉静少言,主动起话道:"大哥……娇儿有一个请求……不知大哥答不答应?”
叶凝绮先是一愣，跟着扬起嘴微笑说道:"怎么啦……说话这么客气?你心里想着什么就直接同我说,莫要用上请求二字!”
陈娇琳点了点头，有些吞吐地说道:"我想看一看大哥……看一看大哥长得什么模样……行不行?
叶凝绮闻言，心下一阵犹豫。
他的真实面容，至今也不过让顾谨言与暮彩澜两人知悉，此二人不单与其相识多年,更是他在教中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可陈娇琳一来与他认识时日尚短，二来在教务上两人也没有直接往来的需要，就这么让她见上自己真实面貌，未免有些轻易，毕竟这一身掩容藏身之装扮，可是他任上教主至今，教众们皆对其心怀三分畏惧的理由之一。
其实两人共历患难后交情已非昔比，叶凝绮并不想让陈娇琳希望落空,可自己掩藏容貌之举对于立下教主威仪来说，确实极为重要，总不该轻易示于人前。再说自己让陈娇琳称呼着“大哥”称呼了这么久，若是让她发现自己年纪其实比她小，她不知会作何想，说不准认定自己存心占她便宜。
叶凝绮思前想后，终究觉得不妥，于是语带为难地说道:"这……这恐怕不大方便……”
陈娇琳闻言，心中涌起百般失望，语带伤心地问道:”大哥是不是……是不是不信任我…….?”
叶凝绮不想陈娇琳难过，摇了摇头，和言说道:"不是这样的……是我样貌生得骇人,怕你见了吓着。”,内心却暗想:"我这也不算假话，你若见着我面貌，发觉我这大哥其实年纪只能做小弟，还不大为惊吓么?”
陈娇琳语带真挚道:"不管大哥生作怎样……娇儿都会真心视你为我大哥!娇儿知道大哥不喜谈及自己的过往，娇儿也不多问。只是……娇儿真的想一见大哥的面容……真的想好好地看着大哥……”
陈娇琳这话说得诚恳，叶凝绮听着感动，心道:"就是因为想继续作你大哥，这面貌才绝对不能让你见着!”
于是叶凝绮目色温柔地和言说道:"你真心视我为兄，我亦真心待你如妹，此诚在乎一心!既然如此，知不知面容又有何异?”
陈娇琳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只怕……回教之后，大哥便将娇儿给忘了……再也不找娇儿了……所以娇儿才想……好好地记住大哥的模样 ”
叶凝绮闻言，心头一阵思量:"原来她是担心这个?的确……寻常教里事情,我俩并无见面接触必要,所以她才怕回教之后，再难与我见上一面!",转念又想:"娇儿一生悲苦,总算今时得了我这大哥照顾,让她终获温暖依靠。若是此后我又詈她不顾,不就让她重回了往日的孤单处境?我这大哥可不能当头不当尾!”
于是叶凝绮微笑说道:"娇儿这是什么傻话?此次你为了我寻人之事，接连承受了不少苦痛，这番恩义，我感念尚且不及，又怎会将你这好妹子给忘了?我答应你，日后在我较得闲暇之时，我会主动去居所探你，如此可好?”
陈娇琳闻言，双目透出光彩，惊喜喊道:”真的!”
叶凝绮点头道:"是真的!我说得出便一定做得到!娇儿……你相不相信大哥?”
但见陈娇琳目色透着喜慰,唇角扬起一丝甜甜笑意,轻声说道:"娇儿相信大哥…….娇儿永远都相信大哥……
陈娇琳最后这段言语，虽然字简句短,可声调温柔，加之送词轻缓，再配上了她那一对流盼的眼波、那一抹含羞的甜笑，竟是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韵味风情……
此刻叶凝绮望之闻之，内心莫名生出一种有别于以往、却又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妙感觉。
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在他心底悄悄响起:娇儿的笑容……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