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龄化问题是一个跟社会学、心理学、生物学和医学有直接关系的问题。为什么要由一个哲学教授告诉我们如何应对老龄化呢?作者想要表明,老龄化问题是一组非常复杂的问题,单靠“科学”的手段不足以解决,因为这组问题里面有很多都不是关于“是什么”的事实问题,而是关于“对不对”“好不好”“应不应该”的价值问题,而这些价值问题,都属于哲学探讨的范围。另一个原因是,从古至今,一代代哲人已经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应对年老的经验和智慧,我们可以从他们的思考里面学到很多东西。
一提起“老年”两个字,人们通常的印象就是衰弱、迟缓、头脑不灵、病痛缠身这些让人感到不快的负面特征。但是作者提醒我们,如今国际上通行的划定“老年”的标准是60岁,超过这个岁数的人就统统被划入了“老年”之列。这就造成了一种刻板的印象,好像一到60岁,人就突然步入了的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阶段。但其实60这个数字仅仅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对于人的实际生活质量影响不大。我们不是突然一下衰老的,而是逐渐变老的。如今人们的预期寿命已经越来越长,全世界已经超过了70岁,中国超过了77岁,日本更是达到了将近84岁。我们距离“百岁人生”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虽然到目前为止,统计“老年”的指标没有变化,但实际上,人们在步入统计学意义上的“老年”之后,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要走。在很多行业里面,60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很多企业家在60岁之后具有了更敏锐的判断力和更强的驾驭能力,很多演员在60岁以后饰演了令人难忘的角色,很多学者和艺术家在60甚至70岁以后还非常高产。统计数据也告诉我们,随着预期寿命的增加,老年人带着严重疾病生活的时间并没有延长,延长的其实是我们的健康生活时间。所以“老龄化社会”这个词具有很强的误导性,它掩盖了如今老人“年轻化”的事实。真正重要的并不是一个人到没到某个被当作“老年”的岁数,而是他的精神状态和工作状态如何。作者提到了著名的大提琴家和指挥家卡萨尔斯,他说:年老是相对的,如果我们继续工作,而且总是能发现周围的美好,我们就会发现,年老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衰老。卡萨尔斯本人在90多岁的时候曾经受邀去指挥一个格鲁吉亚的乐队,这个乐队的成员最年轻的100岁,最年长的已经123高龄了!
赫费认为要正确地面对老龄化问题,我们首先就需要消除人们对老年人负面的刻板印象,不把他们看作社会的负担和累赘。相反,我们需要加强各种文化中本来就有的那些有益于老年人的因素,多看到他们身上的正面价值。
作者认为,要过一种优雅的老年生活,学习一些东西至关重要。这里说的学习,既包括从年轻时代延续下来的在某个专业上的学习,也包括退休之后另起炉灶的重新学习,可以是学习一样乐器、一门手艺、一种语言,就像我们在很多“老年大学”里看到的那样。每天读书学习,可以增加脑神经之间的关联,有效地对抗老年痴呆。学习也能缓解压力和改善情绪,特别是能够避免无聊和孤独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依赖头脑和精神的状况,而不是相反,精神依赖身体。法国思想家伏尔泰说:对于文盲来说,晚年就如同寒冬;而对于有学识的人来说,晚年却是收获。作者也认为,人在青少年时期应该多在学习上进行精神投资,这样才能在晚年得到回报。看来,咱们“得到”倡导的“终身学习”就是从精神上对抗衰老的重要办法。
作者说的“优雅地变老”其实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大体上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自暴自弃地变老”,也就是刚刚开始感受到自己在衰老,原来的身体和精神力量在下降,原有的社会关系在消失。这个时候人通常都是很抓狂的,人在这个阶段可能会变得脾气暴躁,情绪低落。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和调整,很多人就可以进入第二个阶段,“明智地变老”。在这个阶段,老人接受了自己转变,逐渐练习四个L,具备了优雅变老的内在条件,可以比较心平气和地享受老年时光。这个时候,很多以前非常看重的事情,比如权力、名望、享乐,都在一个平静幸福的晚年面前失去了光彩。人们意识到,自己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所以可以更加专注于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也更愿意在家人和朋友身上花时间。在这之后,还有第三个阶段,那就是“创造性地变老”,也就是让晚年的生命具有独特性,成为伏尔泰笔下真正的“收获之年”。这样的老人就是把生活过成像艺术品一样,让自己的生活具有独特的魅力,与工业化大生产制造出来的东西有截然不同的质感。
赫费提出了八条老年学的原则。不过在我看来,它们就说了两件事:第一条是为什么要尊老敬老;第二条是如何尊老敬老。
第一条原则,看起来是一项天经地义的道德原则。世界各地的文化,都有尊老敬老的传统。但是作为哲学家,赫费还是要给出它背后的道理。他提出了生物学和社会正义这两方面的理由来支持尊老敬老这条道德原则。从生物学上讲,人类女性在生育期之后还有很长的预期寿命,这是有原因的,可以更好地确保后代的生存,比如抚养孙辈、传授生活经验等等。所以人类就演化出了尊老敬老的原则,并且遍布全世界的各个文明。从社会正义上讲,尊老敬老应该是一项纳入法律的义务。因为相比很多动物,人是非常脆弱的,人从出生到成长为可以独立生活的成年人,要十几年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很多的关心和支持。是老人为孩子提供了成功长大的基本条件。那么即便是从最基本的公平互惠的角度看,年轻人也应该在老人老去之后,尊敬和赡养他们。换句话说,人类代与代之间的互惠,经常是滞后的,老人首先付出很多,才能在子女成年之后获得他们应得的回报。
我们都知道,孩子需要真诚的关心、鼓励和社交,他们想要行使自己的权利,和大人平等地交流,而不仅仅是吃饱穿暖,得了病有药吃。老人也是一样,他们也希望得到真正的关心、精神上的交流,可以更长久、更广泛地保持自己和年轻人之间的平等权利,而不是被关在像“老年幼儿园”一样的养老院里,护工只是机械性地询问他们是否吃饱喝足,甚至用一些护理机器来代替人的工作。作者讲到了一个让人听着很揪心的细节。有一种医疗器械叫胃饲管,就是把食物直接通过管子灌进胃里。按照我们的感觉,这样的设备肯定是医院用得最多,用来照顾那些不能进食的危重病人。但是在德国,每年所插的14万根胃饲管,有2/3不是供给医院的,而是供给养老院的。这说明养老院里有相当数量的老人,没有得到足够的关心和照顾,护士为了省去人工喂饭的麻烦,给他们插上了胃饲管。
总的来看,“尊老敬老”这四个字说起来很容易,但是要真的做到却非常困难,需要我们具有很强的平等意识,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和想象老人的实际需要,还要保持巨大的耐心。
我们都知道人终有一死。死亡可能是对所有人来讲最平等的事情了,在死亡面前所有人变得同样渺小,我们曾经豪情万丈但却注定短暂的生命,相对于死后的虚无来讲几乎什么都不是。面对这种最终虚无的终局,人不免有眷恋、悲伤和痛苦。这个时候,老人就需要一种“应对死亡的艺术”,也就是用全面深入地思考死亡,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作为家人,最重要的是保留老人的自尊和自主,不要让老人沦为乞求得到帮助的人。作为家人,我们不要用自己的判断代替老人的判断,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老人,而应该作为无私的代理人来为老人考虑。在老人足够清醒的时候,医生和家人都应该尊重老人的意愿,这里也包括尊重他们不再继续遭受痛苦,结束自己生命的意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给老人提供安慰至关重要,而最好的安慰就是家人能够留在老人身边,握住他们的手,和他们交谈。作者观察到一种类似社会禁忌的东西,很多人出于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不愿意到临终的病人身边,更不愿意让孩子见到这样的场景。但是在作者看来,这是不公平的。还是出于那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基本原则,我们每个人都不希望在孤独中离开人世,那么我们就应该从自己做起,首先克服自己的恐惧,学会花时间在濒临死亡的老人面前,给他们安慰。这个时候也应该把孩子带来,因为孩子往往可以给老人更大的安慰,这同时也给孩子提供了一个成长的机会。对“我们从哪儿来?”“我们要到哪儿去?”这些问题的不断思考,是重要的人生智慧。
在这本书里,赫费教授带我们领略了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哲学家对待老人的看法,从老年人自己的视角给出了如何优雅变老的建议,也从社会整体的视角给出了如何尊老敬老的建议。在我看来,“优雅变老的艺术”之中最高的境界,就是作者提到的那个“有创造性的变老”,如果每个人的老年生活都能活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老龄化社会”就不再是一个问题,而是成为一座供所有人欣赏的巨大画廊。
就像我们在解读一开始说的,“老龄化”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组彼此联系的复杂问题。了解如何看待和应对老年问题,绝不仅仅是一个社会和政治问题,也绝不仅仅对现在的老人至关重要;而是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不仅因为我们都有父母,更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慢慢老去。观念上的改变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这也是从哲学角度思考“老龄化”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