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最底层还压着那条雪纺长裙,天蓝色的,裙摆晃起来像浸在水里的云。那是没结婚时买的,三百八十块,我眼睛都没眨。那时工资卡上的数字总在慢慢涨,周末能约着姐妹去喝三十块一杯的奶茶,看一场说走就走的午夜场电影。镜子里的自己总扬着下巴,好像日子是块糖,含在嘴里就能甜到往后十年。
后来车门开了,有人朝我伸手。他说往后风雨有他挡,我信了。可真踏上这趟车才发现,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菜市场的阿姨认得我了,总在我弯腰挑青菜时说:"今天的菠菜便宜两毛。"我会立刻直起身,指尖捏着皱巴巴的零钱,把那捆带着泥的菠菜塞进布袋。从前买水果只看品相,现在学会了在摊前等收摊,买那些被挑剩下的、有点磕碰的苹果,回家削掉坏的部分,炖给孩子吃。那条天蓝色长裙早穿不上了,不是胖了,是生活把肩膀压得塌了下去,再也撑不起那样轻盈的料子。
夜里常被孩子的哭声惊醒,身边的人睡得雷打不动。我抱着滚烫的小家伙冲向医院,挂号、缴费、抱着输液瓶站在走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回来时他还在睡,翻了个身嘟囔:"能不能让孩子别吵。"那一刻突然想起没结婚时,我发烧到39度,自己打车去医院,反而觉得轻松——至少不用在病中还要应付一句"矫情"。
上周末带孩子去公园,撞见从前的同事。她穿着精致的套装,手里牵着气球,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闪着光。我下意识把沾着奶粉渍的袖口往身后藏,孩子突然挣脱我的手跑向花丛,我慌忙去追,帆布鞋的鞋带松了,踩在脚下差点绊倒。同事喊我的名字,我回头时,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像根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那天晚上孩子睡熟后,我翻出那条天蓝色长裙。布料已经有些泛黄,我对着镜子比划,却怎么也穿不进去了。不是尺寸的问题,是现在的我,配不上那样明亮的蓝了。眼泪突然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极了这些年没说出口的委屈。
阳台的晾衣绳上,挂着孩子的小袜子、他的旧T恤,还有我的那件洗得发白的睡衣。风一吹,它们挤在一起晃悠,像一串打了结的日子。我望着楼下的路灯,突然明白:婚姻从不是渡劫,是我错把屋檐当成了港湾。
可回头看,孩子正攥着我的衣角熟睡,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这世上最疼的,不是选错了人,是明明知道错了,却因为那点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温暖,甘愿把苦日子熬成糖。
只是偶尔在深夜,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天蓝色的自己。她站在站台,尚未踏上这趟车,眼里的光,比现在窗外的月亮还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