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7期“承”专题活动
1
今天是农历3月初6,明天是清明节。
窗外细雨绵绵,滴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看不清那雨落朦胧快速闪过的大山,只有一道道残影掠过,沉重如斯。班车绕着弯折的国道前行,我蜷缩着身体也随之摇动,心里盼着车能再开得快些,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三儿,又想着能平稳些,怕把他吵醒。借着透过玻璃淡淡的光,望着他沉睡中稚嫩的脸庞,可以看到他脸上细密的绒毛,还有那粉红可爱的腮帮,今年他八岁了,出生在外面城市,除了过年平时也很少回老家,作为家里的小孙子,爹娘还是很牵挂,只要有机会,就会带回老家,让家里多一分热闹。
我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母亲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之中。“老二,你爹昨晚又头晕,血压降不下来,明天你带三儿回来,带他去一趟医院。”娘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带着一丝焦急。“可是,我前天才和爹打过电话,听着挺精神的,怎么一下就不舒服了?”我有些慌乱起来,爹的身体一向硬朗,自从前两年体检出心脏病,再加上高血压,感觉一下子就垮下去了。尽管如此,家里的水田还有菜地他还是放不下坚持播种,再怎么劝也不行,只好随他高兴。“你不回来吗?都七十岁的人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哪有那么多话。”母亲的口气带着一丝愤怒。我知道不能再说下去,那就请假回家,带着三儿坐上回家的班车。
时逢节假日,车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农历三月天气依旧湿冷,有的人抱着胳膊把自己埋进去打着鼾,也有小伙子拿着手机看着视频聊着天,整个车厢却是压抑的冷清,除了雨滴敲打车窗的声音,还有雨刮的哗哗声。将近三个半小时的路程,还是让我觉得不适,腰酸背疼,脑子里也晕晕沉沉的。倒是三儿醒过来,从我怀里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水花,又回头看着我,脸上绽开可爱的笑容,就像冬天的艳阳。我正想说话,只见他眉头一皱,张开嘴“哇”地吐出来。
班车到了小镇,停在路边。我背上背包,抱着三儿下了车。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有些冰冷,吸入肺腑却让人精神一振,我深深吸一口,想起一句名言,曾经有个家伙说过:美国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其实我想告诉她,只有故乡的空气才是真的香甜。
“爸爸,咱们快点走吧,雨下大了。”一股酸味飘过,瞬间让我没有品尝香甜空气的诗意。“行,走吧,你下次想吐能不能早点说,喷老子一身,你别说话,臭死了,回家刷牙再说话。”我往后一闪,嫌弃地说道。“我刚要说就,呕!”三儿张大嘴,对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吓我一激灵,连忙把他的嘴捂上。
从车站到家里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因为心里着急,大步走着,比往常还快了几分钟。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家门,鼻子一酸,眼眶也变得湿热起来。
大门是敞开的,很安静。我走到大厅,四处张望,大声喊道:“娘,我回来了。”后院传来脚步声,母亲从厨房跑了出来,她身后跟着的是她嘴里说病得起不了床的爹,他满脸红润,右手抓着一把菜刀,右手捉着一只老母鸡,大步跟着走过来。娘走到跟前都不看我一眼,就要弯腰去抱三儿,我连忙拉住她:“娘,你不是说爹不舒服,起不来床,这不是好好的!”娘抬头对着我呵呵一笑,说道:“他呀,听说宝贝孙子要回来,一高兴你就奇怪吧,身体就好了,还说杀只鸡给我宝贝孙子吃,你就别想吃鸡腿了,都是我孙子的。”说着把我扒开,一把将三儿抱起来,嘟着嘴就往他脸上蹭,嘴里念叨着:“小宝宝,想奶奶没有,奶奶好想你呀。咳,呸呸,我说,你几天没给小宝洗脸了,怎么酸臭酸臭的。”
2
天刚透亮,爹就推开房门,轻轻把我摇醒,“老二,要起来了,你大哥都到家里了。”我擦着酸涩的眼睛,回到家里就是好睡,没有汽车的鸣笛,也没有催促我上班的闹钟,有的是屋外那水沟潺潺的流水,像是小时候娘在耳边的催眠曲,听着听着就进入梦乡,难得一觉到天亮,连梦都变得如此清新自在。
我坐起来,刚想下床,一只手伸过来扯住我的衣摆。“爸,我也要去祭坟,你说过要带我去的。”三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乌黑的眼瞳里现出期冀的光亮。“可是,这天下着雨,山上很湿,你会着凉的。”我指着窗外蒙蒙的天,正如诗中写的:清明时分雨纷纷。“要是你感冒了,你妈不得封杀我,剥夺我带你回老家的公民权利。”“爸爸,我不会感冒的,你看看我手臂上的肌肉,多大。”三儿从床上站起来,弯起胳膊展示他细长的肱二头肌。“哇!我三儿好壮,这么大的肌肉。”看着三儿满脸笑容,我接着说道:“但,还是不能去,只能留在家里陪奶奶,等你长大了再去。”
来到堂层,大哥挑着一个米箩,正在往里面放祭品,按照规矩祭品要一只鸡,一块猪肉隔水蒸熟,上面贴一张四方小小的红纸,用盘子装好;一片墨鱼干,也要贴红纸;一碗米饭,上面放一个煎好的鸡蛋,再放一根白绿的葱白;一盘米粿,没有馅,只有米粿皮,揉成直径工分的柱体,再用细线切成一工分的厚度,摆成塔形,顶上还是一方红纸;最后是三个瓷杯,一个装茶叶,预示着茶水,另外两个空杯,是用作敬酒的。
爹细致地看着,弯下腰小心地摆放整齐,突然皱着眉头抬起身,说道:“为什么没有米粿,是不是忘了?”大哥从桌子上抓起一包饼干,晃了晃,“今年不用米粿了,香灰落上去,很脏,拿回来都是喂鸡吃了,我就改成饼干,有包装袋,祭过坟就可以分着吃了,不会浪费。”“胡扯,祖宗的规矩还要不要了,你包装袋装着,让他们怎么吃?简直是胡闹!”爹用力地点了点桌子,脸色阴沉下来。“不就是祭品,好像他们能真的起来吃似的。今年就用这个,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反正我不再去买。”爹生气地一巴掌把饼干打落地上,指着大哥又要骂。
娘闻讯从厨房跑出来,看到地上的饼干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前把饼干捡起来,拍了拍放在桌子上,把爹的手压了下来,说道:“算了,别生那么大的气,时代也变了,你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让他们年轻人做主吧。”转头又对大哥说道:“你也是,都快五十的人了,还不懂规矩,第一次让你去办事,也要提前问下你爹,尽瞎做主。这次就这么着吧。早去早回,看天气还要下雨。”
3
三儿还是跟着上山了。
我不同意,还把他老妈搬出来都没用。爹说:“孙子都八岁了,该上山祭坟了,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山上疯跑了,让他去,去认个路也好!”娘说:“男丁是应该去的,不行你这个当爹的就背着,带个雨衣,走慢点。”
天空还在下着细雨,云压得很低,往山上走着,仿佛伸手就可以捉到。抬头是一望无际的山峦,满山的毛竹郁郁葱葱,细条的竹叶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三儿挣开我的怀抱,大叫着跑进竹林,用力一摇,雨水从竹叶滑落,一滴跟着一滴,无数水滴落下,淋三儿一身,幸好穿着雨衣,可头上脸上却落得全是水。看他哇哇叫着从竹林路回来,我赶紧用毛巾把他脸擦干净,他转身却跑到队伍的前头,拉着爷爷的手,当起了排头兵。
进了山,小径变得崎岖,地上的泥水在雨水的润滑下变得黏稠,地上的落叶没有往日树顶上的骄傲,如今却成了阻止人们前进的帮凶。爹真的老了,我记得每年祭坟,那个装着祭菜的米箩都是爹挑着上山的,现在这个担子却落到大哥的肩膀上。爹一手拿着柴刀,另一只手牵着三儿,两个人一步步向上走去,小心地拨开挡在路上的荆棘,还有路边垂落碍事的树枝,一高一矮,两手牵着,就像当年爷爷牵着我的手一样。
大哥挑着担子,走得却比我更稳当,他没有踩在路的中间,小路中间除了湿滑的泥泞,踩上去只会让脚打滑罢了。“所以要踩在小路两边的草上面,这样就不会滑了。”大哥说道。“嗯!”我学着大哥的步伐,果然好走许多。大哥长我三岁,看上去却好像大我许多,也许是在农村经常晒太阳,肤色黝黑,不像是城里人特意晒的古铜色,但是农村人特色的体色,唯一不足就是看上去显老。大哥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突然回到小时候跟着大哥上山下水游玩的情景,那是第一次下水学游泳,第一次爬树捉知了,第一次偷别人家的梨子。其实大哥就是自己心里的另一座大山。
山上杂草丛生,把路都遮完了,曾经的熟悉此刻变得那么陌生。这座大山是村里人打柴草的地方,因为离村子近,长出来的柴草很快就收割干净,而如今却是漫山遍野无人问津。我不由得有些惭愧,如果让我一个人来,我真的能找到自己家的祖坟吗?
趟到一个坟包前,春季的雨水润了万物,也让土坟上的青草也长得茂盛。“这是你们爷爷的坟,老规矩先把草清理干净了,小心点用刀割,不要拔别把土带起来了。”爹拿起柴刀弯着腰开始割坟头的草,大哥抬着锄头铲除坟前的杂草,我也拿着柴刀他仔地清理坟边那些长高遮光的树枝,三儿也蹲着用力拔着草,却不小心整个人向后一仰,摔倒在地上,四脚朝天。
接着就是把祭菜摆开,烧香烛,大哥把香点燃,然后分发给我们,爹站在最前面,三鞠躬过后,对着坟头说道:“今天是清明,我带他们来给你祭坟,这是你的孙子,今天重孙也来了,你就出来享用吧!要保佑他们!”说罢把香插好,让出位置让我们也插好上香,最后燃放爆竹,倒上三杯酒,就算是祭坟完成了。
香烟在坟头缭绕,轰鸣的爆竹给静寂的大山带来一丝人气。
人总是哭喊着来到世上,然后静静地走了,留下一个个坟头,让后辈去留念,记得自己的祖宗是谁,这就是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