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24日,管逸枫在火车站送别举家南迁的江一云一家,随后回到自己的住宅。这几日火车站的人特别多,都是举家搬迁躲避战祸的。
回到家中,管家送来几封信件。管逸枫随手翻了翻,都是求画的,随手扔在一旁,这两日无心作画。
翻着翻着,突然看到一个信封有些眼熟,是他最喜欢用的素青色信封,封面上写着“巴黎国立高等学校 陆尘风收”。是他自己写的,寄给好友陆尘风的信,怎么退回来了?疑惑的打开信封,展开信,果然是熟悉的笔体,是他之前寄出去的。
尘风:
展信佳!愿吾兄身体康健。
一别五载,我已从日本归国,现暂居L城。毕竟是故乡,多少有些旧日的痕迹,总想再回来看看。
最近常常去学堂,因为局势仍不稳定,学堂已经关闭了。犹记得昔日上课的场景,亦是与兄初识之场景。
记得第一天上课时,同窗都很兴奋的聊天,唯有我因为初来乍到不敢与人交流,坐在角落,临摹一副山水小样。不知何时你已坐在我旁边静静看我临摹,忽然轻声点出一处皴擦用笔,那时我恍然明白“知己”之意。
后来与兄长渐渐熟悉,闲暇之时,常与兄长去我祖父家的茶馆,点一盏乌龙,四色点心,听听相声,一坐就是一下午。只是祖父请来的相声班子水平实在一般,我常对捧哏演员的包袱翻法嗤之以鼻。每到这时,兄长总是一脸期待的等着我的下文,我总能想出只有我们懂的包袱逗的兄长捧腹大笑。或是打趣教书的先生笨拙的作图,或是取笑租界里洋鬼子可笑的发音。似乎只有那时,平日里心事重重却表面云淡风轻的你才会卸下一切,开怀大笑。一颦一笑,心领神会,这种默契于我而言就是一种满足。
彼时放假,我借宿在兄长家中。傍晚,常常与兄长在城西的酒馆。酒酣之时,你我总会畅所欲言,或是指点江山,或是家长里短。后来,这些对家国的哀叹少了许多,逐渐诉起了儿女情长,“阿祎姑娘”也提的多了些。
在L城求学的日子属实过的恣意自在,但家父却要送我去日本求学。一来躲避战祸,二来深造绘画。在日本这些年,油画功底精进不少,也为日本的一些高官画过一些画,小有名气。很多人都因此来找我作画,我也有求必应。你知道我心不在此,我只钟情于中国山水画,所以在日本作画我从不落款签名,一时赝品盛行,我的风评也不太好,所以学业完毕我便立即回国了。
求学期间收到兄长寄来的几封信,但兄长总让我不要回信,此次回L城我才知道原来兄长已经远赴巴黎国立高等艺术学院求学了。巴黎虽远,但许久未见,十分希望告知兄长我的近况,故写此信。
此次回来,探访江先生和阿祎姑娘。江先生一如往日亲和,他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对了,尚未恭喜兄长已与阿祎姑娘定亲之喜,恭喜恭喜!阿祎姑娘也十分思念兄长,中秋之夜她看月亮看的出了神,我笑着安慰她,“无论他身处何地,至少此刻,你们必在看着同一个月亮。”
我还去了以前常听相声的茶馆,不知是不是因为转手给了别人,乌龙茶的味道淡了许多。
城西的酒馆,价格也涨了不少,酒香也不似往日醇厚。可能在这方面,我还是没有你了解,还是等你回来咱们再一起去品鉴吧。
我还在原来的住址,你若是回信按此地址即可,阿祎姑娘近来身体抱恙,不过你放心,江先生已请了最好的医生医治,我也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她。我和阿祎姑娘都在等着你回来,你安心求学就好。
祝挚友尘风求学顺利,早日荣归故里!
挚友逸枫
辛巳年腊初
看到结尾“我和阿祎姑娘都在等着你回来”,管逸枫的心情有些沉重,阿祎姑娘几周前已经过世了,江先生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安顿了阿祎姑娘的后事,举家搬迁了。
管逸枫想着是不是地址填错了还是这几日局势又危急了,周末还是要仔细核实了再寄出去。
几日后,L城沦陷,但好在城中大部分居民已经搬走了。
管逸枫家中,一份报纸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书桌上,上面登载着徐州会战守军将士阵亡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