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重启是场谋杀

如果给我重启人生的机会,我不会去拯救世界或成为首富。

我会找到那个23岁在咖啡馆崩溃大哭的自己,

告诉她别相信出版社的甜言蜜语。

那天我签下了第一本书的合同,却不知道版权被贱卖。

十年后,当我的小说被拍成爆款网剧,制片方赚了三个亿,

而我还在为下季度房租发愁。

这次重启,我要当个纯粹的坏人——

教年轻的自己如何狮子大开口,如何冷血地谈判,

甚至不惜以撕毁合同为威胁。

毕竟,善良了三十年,我终于明白:

有些人的人生需要重启,而有些人,只需要学会如何搞砸别人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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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怎么重启人生?


如果我能有这个机会,那么我的人生,绝不会是去填补什么世界末日的漏洞,或者费尽心机记住几个彩票号码,摇身一变成为福布斯榜上的新贵。那些都太宏大了,太遥远了,像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我的重启,目标精准得多,也卑微得多——我要回到十年前,那个阳光好得过分、空气中飘着廉价咖啡和甜腻奶油香气的下午,找到那个坐在靠窗位置,刚刚签下人生第一本书出版合同,正偷偷用手指揩掉眼角激动泪花的二十三岁的自己。


然后,我会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不请自来地坐下,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冷静地告诉她:“别信。把笔放下,这份合同,是个陷阱。”


那家咖啡馆叫“转角·遇见”,名字俗气,却曾是我梦想启航的圣地。我记得那天,我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洗得领口都有些发软。编辑姓王,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语气里的赞赏几乎要将我淹没。他说我的小说是近年来少见的灵气之作,说出版社准备大力推广,说我前途无量。我被这些甜言蜜语捧得晕头转向,像个终于得到认可的孩子,只顾着拼命点头,哪里还看得进合同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小陷阱。


版权,对,就是版权。整整十年的全球全版权代理,被我用区区两万块钱就卖断了。当时觉得两万块是笔巨款,能让我在这个城市勉强喘口气。我哪里知道,十年后,那本名为《逆光飞翔》的小说,会被一家新锐影视公司相中,拍成一部低成本却引爆全网的青春网剧。播放量破三十亿,周边卖到脱销,连带男女主角都一跃成为顶流。制片方赚了多少?保守估计,三个亿。而我,这个最初的创作者,在新闻里看到相关报道时,正趴在吱呀作响的二手书桌上,对着催缴房租的短信发愁。下个季度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那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悔恨,不剧烈,但持久,渗透在每一天的呼吸里。我曾经那么珍视的“第一部作品”,成了我人生中最刺眼的讽刺。我不是没有尝试过维权,但白纸黑字的合同,冰冷的法律条文,还有出版社那句轻飘飘的“当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像一堵厚厚的墙,把我所有的挣扎都反弹回来,撞得头破血流。


所以,如果重启,我不要当救世主,也不要当预言家。我要当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专门去搞砸别人“好事”的阴谋家。我要亲手扼杀那个二十三岁傻白甜的梦,就在它刚刚冒出稚嫩绿芽的时刻。


我会坐到她对面,无视她被打扰的不悦,直接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合同,用最刻薄的语气,逐条分析里面的陷阱:“看这里,‘全球全版权’,意思是连火星上要是有人想翻译你这本书,都得经过他们同意。还有这个,‘授权期限十年’,十年啊,小姑娘,你人生有几个黄金十年?最可笑的是这个数字,”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一串零上,“两万块,买断你未来可能的一切,你当这是施舍吗?”


年轻的我会睁大眼睛,或许会带着被冒犯的怒气:“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王编辑说这是行业惯例,是为了更好的推广……”


“行业惯例?”我会冷笑,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这个包,是十年后我参加某个廉价作者沙龙发的赠品),掏出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摔在桌上。那是我花了几个晚上整理的,近几年类似版权纠纷的案例,以及《逆光飞翔》网剧大爆后的一些行业分析报道。“看看这个,这才是‘惯例’的结局。出版社用一顿咖啡的钱,买下一座未来可能喷发的金矿。而你这个矿主,还在为拿到了铁锹的租金而感恩戴德。”


我会看到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开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会继续我的“魔鬼”课程,教她如何狮子大开口:“去,告诉那个编辑,两万块,只够买简体中文纸质书出版权,期限三年。影视改编权、游戏改编权、海外代理权,全部单独计价,而且要分成,至少百分之十五的净利润分成。记住,是净利润,不是他们口头说的‘总收益’。”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会觉得我疯了!”她一定会惊慌地摇头。


“那就让他们觉得你疯了!”我会逼近她,目光锐利,“谈判就是博弈,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十步。你要学会冷着脸,学会说‘不’,学会在对方拍桌子的时候,冷静地收起合同,说‘那很遗憾,我们下次再合作’。记住,你的故事是独一无二的,而有钱的出版社遍地都是。害怕失去的,应该是他们,不是你。”


我甚至会教她一些更“坏”的手段:比如,假装有另一家竞争对手也对你表示了兴趣(哪怕那家竞争对手是你昨晚刚在搜索引擎上找到的名字);比如,在谈判僵持时,不经意地提起某个知名作家年轻时也曾被苛刻合同坑害的轶事(暗示历史会记住剥削者);再比如,以撕毁合同为威胁,要求加入阶梯式版税条款,销量越高,版税比例也越高。


我要把十年社会毒打练就的盔甲和利刺,提前武装给这个柔软脆弱的自己。我要教会她,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涉及利益的时候,善良如果没有牙齿,就是懦弱。你的体谅和妥协,不会换来感激,只会换来更变本加厉的算计。


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从激动、到怀疑、到惊慌、再到陷入沉思,我甚至会有一丝残忍的快意。对,就是这样,打碎那个天真可笑的梦,然后,用现实的水泥和钢筋,重新浇筑一个坚固的、甚至有些冷酷的基座。这才是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能保护自己那点可怜梦想的唯一方式。


毕竟,我用了整整十年,摔得鼻青脸肿,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的人生需要重启,来修正错误;而有些人,比如十年前的那个我,只需要有人狠狠地推她一把,让她学会如何有理有据、心狠手辣地去搞砸那些试图占尽便宜者的完美计划。


这,就是我的重启。它不是拯救,而是一场针对过去自己的、预谋已久的“谋杀”。杀掉天真,杀掉轻信,杀掉那廉价的感动。然后,让一个更清醒、也更“坏”的自己,提前十年,横空出世。


我会看着那个二十三岁的我,手指颤抖着,却最终坚定地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王编辑的电话,用我刚刚教会她的、还带着一丝青涩却异常坚定的语气说:“王编辑,您好。关于合同,有几个条款,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谈一谈……”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照在她不再迷茫、反而闪烁着某种决绝光芒的侧脸上。我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拐向了另一个方向。而那个在未来角落里为房租发愁的、三十三岁的我,或许,将在这个重启的节点,开始缓缓消散。


这买卖,划算得很。我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失败未来,换她一个刀枪不入的崭新开始。


窗外的车流声模糊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像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剥落。年轻我打电话的背影逐渐透明,我知道,时间到了。没有壮烈的告别,也没有成功的确认,就像一段被强行插入又迅速抽离的代码,我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抛离了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一阵眩晕。


再睁眼,是熟悉的天花板,上面还有一小块因为楼上漏水留下的、一直没舍得花钱修补的淡黄色水渍。身下是睡了多年、已经有些塌陷的床垫。空气里弥漫着老旧小区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气味。


我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后,这个月租一千八、只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心口空荡荡的,像是一场大梦初醒,梦里细节栩栩如生,醒来却抓不住任何实体。我成功了?还是那仅仅是我极度悔恨下产生的一场妄想?我猛地坐起身,冲到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前,打开了那台卡顿严重的旧笔记本电脑。


指纹解锁,桌面是我很多年前拍的一张路边野猫的照片。我颤抖着手指,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逆光飞翔》 网剧”。


页面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搜索结果弹了出来。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通稿,没有几十亿的播放量数据,只有几条零星的信息,来自一些几乎没什么人访问的文学论坛。标题是:“有人看过《逆光飞翔》这本小说吗?好像坑了?”、“求助:《逆光飞翔》的实体书哪里还能买到?”、“怀念一本老书,《逆光飞翔》”。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点开那几个链接,里面的讨论寥寥无几,最新回复都在两三年前。有人说故事开头很惊艳,但作者好像后来就消失了;有人感慨如果当年能拍成剧应该会很好看;还有人猜测作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没有爆款网剧。没有三十亿播放量。没有三个亿的收益。


我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浑身发冷。失败了吗?我改变了历史,阻止了那份不公平的合同,但也同时扼杀了《逆光飞翔》问世的机会?那个二十三岁的我,听了我的“教诲”之后,到底做了什么?她是否因为要价太高吓跑了出版社?还是陷入了漫长的、毫无结果的版权拉锯战,最终耗尽热情,将书稿束之高阁?


一种比后悔更复杂的情绪攫住了我。我是不是……亲手毁掉了自己唯一可能被看见的机会?哪怕那个机会带着剥削的性质?至少,曾经的历史里,我的名字,曾随着那部网剧,被千万人知晓过。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归于沉寂,比原本的轨迹更加无声无息。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右下方,一个沉寂多年的邮箱客户端,突然弹出了一个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邮件主题是:“关于《逆光飞翔》版权合作的诚挚邀请”。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指尖冰凉地点开那封邮件。邮件内容很简短,措辞礼貌而专业。对方自称是一家新成立的、专注于精品IP开发的工作室负责人,偶然机会读到了《逆光飞翔》的早期手稿(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深感震撼,认为其价值被严重低估。他们希望能与我探讨一种全新的合作模式,不是简单的买断,而是基于长期收益分成的深度合作,并附上了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草案。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大脑一片空白。这封邮件,是另一个时空蝴蝶效应的余波吗?是因为我当年的“搅局”,让这份手稿以另一种方式流传了出去,并在多年后,遇到了真正识货的人?


我下意识地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份附件。意向书条款清晰,权利和义务对等,分成比例虽然不算顶尖,但绝对公平,远非十年前那份合同可比。在作者署名的地方,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而在联系人信息一栏,填写的却是一个我从未使用过的、国外的电子邮箱地址。


那个二十三岁的我,在我离开之后,到底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她没有签下那份卖身契,她或许经历了挣扎、贫困、甚至比我所知的更加漫长的沉寂,但她守住了她的作品,她的版权。她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顽强地保存着生机,直到今天,或许终于等到了一丝破土而出的微光。


这,就是重启的结果吗?没有立刻的辉煌,没有确定的成功,只有一个悬而未决的、充满未知的可能。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那块顽固的水渍。这一次,没有出版社的甜言蜜语,没有显而易见的陷阱,但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我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映出我三十三岁、带着疲惫和困惑的脸。


所以,故事并没有结束。


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手中的笔,和那份来自过去的、冰冷的教训,或许能让我写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开始敲击回复邮件的第一个字。


窗外,是这个城市一如既往的喧嚣,但这一次,我似乎听到了一点不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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