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和吴家圩隔了几里地,沿丰收河大堤一直往南,大堤两旁长了很多树,槐树、榆树、柳树….疏间有序,阴凉斑驳。路为泥路,坑坑洼洼,中间常有一条细窄发白、蜿蜒光滑的小道,仿佛铺于那片坑洼之上,有水流波纹的起伏,行人循着这条波纹往前,自在舒适,不会硌脚。
一路上需要经过几座石板桥,多为一块、两块水泥板铺设,难有周正,歪斜豁裂。河为小河,引丰收河河水入田野深处,常有小船进出,桥会略高于路面,雨天湿滑,往来艰难。
庄子在丰收河东面,到了一户于姓人家那个悬有半截布帘的茅厕,左拐往东就是丰收河大桥,这是庄子上最大的水泥石板桥,下有粗壮桥桩支撑,上由多块水泥板铺设,桥面宽敞,连接东西。桥下河水哗哗,桥上视野开阔,夏日两排凉席铺排,纳凉夜话,河面长风浩荡,星月无声。
过了丰收河大桥继续往东,是庄子北面的一条小路,冬天潮湿,路面结冰隔年春天才能融化。两旁农舍间疏,茅厕隐现,尽头为丁字路口,路窄低平,三面有荷花水塘,水草浮萍茂密,杂物浮于水澡之间,隐有恶臭溢出。
传说有小孩溺死其中,愈显阴森。右拐往上,斜斜一面高大泥坡,状如儿童游乐场上的滑滑梯,角度约为130多度钝角,遇到雨天湿滑,冬日结冰,村人常常攀爬半截,又滑行往下,需多此反复,才能爬至坡顶。雨天常有身体僵硬蠢笨者,爬行斜坡快要到顶,不慎滑行而下,直接窜进西侧荷花水塘之中,顶一头花花绿绿的浮萍水草冒出水面,骂声、哭声不绝于耳。
坡顶左侧为医务室,挂水打针,哭喊呻吟,森严恐惧,是小时候人人惧怕,又不得不去的地方。西侧为庄子大队部,沿坡顶建有一座恢弘巨大的礼堂,过年唱戏、村民大选,人头攒动、拥挤踩踏,鬼哭狼嚎。靠里有一座演出台子,唱戏的在上闪展腾挪、咿呀有声;大选会议,领导并排坐于其上,灯光明亮,有模有样。常有好出风头的村人干部,趁着人多,爬上台去对着话筒吆喝几声,声如杀猪,被台下挤挤挨挨的人群嗡嗡之声淹没。
小时候,我很少去庄上,至今没有进过大队部,那是大礼堂南面一座院子,院中有一颗百年银杏古树,树干高大,枝繁叶茂,上面枝桠处搁一南瓜状的大喇叭,村干部对着话筒一声吆喝,整座庄子震动,遇有节日放起革命歌曲,环绕村庄,青壮男女、妇孺老幼,跟着喜气洋洋。平常发布通告,在庄子上空嗡嗡回响,有小广播连接农户,家家可闻。
院中有一个神秘水龙,平常搁置院中,香烛供奉。村庄若有火情,农人手提铜锣,沿街咣咣当当,大呼救火,便有专人进去焚香磕头,请出水龙,由八个精壮汉子抬起水龙飞奔现场。那是一座雕有龙形图案的椭圆形木桶,内有精巧机构,上横一条粗长杠杆,村人将河水源源不断倒入桶中,两边精装汉子一上一下拼命按压,装有铜质喷嘴的水龙就有水柱喷出,扑灭大火。此神器很少露于人前,我只在小时候生产队打谷场上失火,见过一回,神秘莫测,人人敬畏。
庄子雄踞高墩之上,历史悠久,距今约有600多年,据传为明洪武赶散年间苏南乡民迁徙至此,又因地处里下河下游腹地,早年饱受江淮水患,沃野荒敝,人口动荡,历代族人家谱不全,难以详尽。如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史料记载,新建的大队部办公大楼豪华气派,终是缺少底蕴,有失厚重。
时光悠长,大河奔流,村民在这片土地上世代耕种,繁衍生息,传承至今。虽然缺少史料、传说,村庄还是出现过一些文人骚客,他们在小村作过短暂停留,又像鸟儿一样,振翅飞走。多年以后再回故地,写过“所谓的乡愁是一管横笛,在梦境里悠扬;乡愁是一首歌,在故乡的田野上唱响”。
记得小学四年级,有一天一位尹姓老师在课堂上突然心情激动的跟我们说起一位从庄子上走出去的文学才子,他的大名如今依然在老一辈村民口中流传,据说他对我们小小的村庄做出过大大的贡献,上任村书记建议在村口给他立尊雕像,感恩他对村庄的贡献,后来没有经费就算了。他是我们这个小村庄的骄傲,在他还没有成为骄傲之前,曾经写过一本小说叫做“选班长的故事”,情节活泼,人物逼真,乡土气息浓郁,里面描绘了他的一些童年轶事,表达了他对这片给予他欢乐土地、最深情的追忆,那是一部差点获得矛盾文学大奖的小说,之所以没有获奖,据说还是因为没有经费,评审那里没有通过。
那天我没有吃中饭,饿得要死,实在没有精力听下去,屁股在那张破凳子上扭来扭去,差点把那条破裤子️上的补丁磨掉,我不住的转头望向窗外,窗户的玻璃有的破了,剩下一截还插在窗框上,有的什么都没有,不注意还以为是块完整的玻璃。校园微风吹拂,荒草丛生,金灿灿的阳光在小河边的树枝上流淌,几只麻雀忽地飞向天际,飞成几个小小的黑点。那是一个春天,我们在课堂上听得萎靡不振、昏昏欲睡,尹姓老师在前面讲得声情并茂、老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