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黄昏的光线正斜斜地穿过玻璃窗。灰尘在光束中缓缓浮动,像是被惊扰的时光。书店老板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睛,镜片上反射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
"来了?"他问,声音像一本被翻得太多次的书。
"嗯。"我答,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最近的书架。
这家开在巷子深处的旧书店,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隐秘的慰藉。书架是自制的,木板上的木纹还清晰可见,只是边缘已经被无数双手磨得圆润。书按照某种只有老板才懂的逻辑排列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旁边放着《家常菜谱》,海明威和琼瑶做了邻居。
我的手指停在一本绿色封面的书上。《城南旧事》,林海音。书脊有些脱胶,书页泛黄,但很干净。翻开第一页,发现扉页上用蓝色钢笔写着:"给小雨,愿你的童年比英子的快乐。1987.6.1"。字迹娟秀,想必是位母亲送给孩子的礼物。如今这本书却流落至此,不知那个叫小雨的孩子,可还记得这份儿童节礼物?
书店角落里摆着一张掉漆的藤椅,那是我的专属座位。坐下时,藤条发出细微的呻吟。老板泡了茶,茶香混着旧书特有的霉味,竟出奇地和谐。他递给我一杯,茶杯上有道细细的裂纹,茶水沿着裂纹渗出,在杯底积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今天收了一批新货。"他说着,从柜台底下搬出一个纸箱。说是新货,其实都是别人处理掉的旧书。最上面是一本《红楼梦》,封面已经褪色,但书页完好。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批注挤在页边空白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能看出读者在不同年龄段的阅读痕迹。
窗外,暮色渐浓。路灯亮起来,在书店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老板开了灯,是一盏老式的绿色玻璃罩台灯,灯光昏黄,刚好够照亮一页书。这样的光线里,读旧书最合适不过,连字句都显得格外温柔。
偶尔有顾客进来,多是熟客。有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每周都来找武侠小说,今天他如愿以偿地淘到了一套《天龙八部》,缺了第三册。一个老太太来还上星期借的编织书,又借走一本《养花大全》。最有趣的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用零花钱买了一本《小王子》,说是要送给转学的同学。
"现在的小孩还看这个啊。"老板感慨。
"经典永远有人读。"我说。
夜色完全笼罩了小巷时,我合上手中的书。老板正在整理书架,背影佝偻得像一个问号。这些年,他的白发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慢,但每天还是坚持把每一本书擦得干干净净。
"要走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嗯,明天还来。"
推门出去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回头望去,书店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温暖得像一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我知道,只要这盏灯还亮着,这座城市就还有一个地方,收留我无处安放的乡愁。
走在小巷里,怀中抱着刚买的旧书。一本《汪曾祺小说选》,扉页上有前任主人抄录的一句话:"日日有小暖,至味在人间。"墨迹已经淡了,但那份对生活的热爱,依然清晰可辨。
